耳边有人轻轻唤着自己的名字,那声音微微地颤抖着,林媛不太情愿地睁开了眼睛,发现躺在自己的床上,房间里洒满阳光,妈妈坐在自己的床前,神情复杂地垂着泪。“妈。”林媛回应了一声,那声音仿佛离自己很远很远。林太太发现女儿醒过来了,隐忍着说:“媛儿,妈妈都知道了,还有……”说到这里妈妈的眼泪流得更凶了,而且表情既不是简单的心痛,也不是生气。又强忍着收了收泪,林太太续道:“你再睡会吧,让陈妈妈慢慢跟你说。”然后一副怀着心事的样子走了。
林媛的意识逐渐清晰了起来,她隐约猜到自己闯了什么祸,但陈妈妈的叙述是她无论如何也猜想不到的。林媛在自己不知情的情况下小产了,这样的事情已经瞒不住林将军和林太太了,没等他们审问,阿峰主动亲口承认孩子是他的。林将军气急了,邻起鞭子狠狠地抽打阿峰,打到第三鞭,阿峰本能地抬起左臂挡住自己的头,鞭子落下,左边的衣袖裂开,露出了阿峰左臂上鲜红的椭圆形胎记。林太太一下扑了上去,查看那个胎记,又剥开阿峰的上衣露出阿峰右肩上的一颗黑痣,然后扑在阿峰的身上失声痛哭,“我可怜的孩子啊!”林将军也愣在了那里。原来1922年,林家住在湘西,林太太刚刚生了个儿子,就因为变故必须搬家。那时林家的境况还非常窘迫,林太太产后又非常虚弱,林将军就把儿子寄养在当地的一个老乡家,给了他些钱物,就带着林太太走了。之后林将军夫妇回湘西探访过多次,老乡已经搬走了,他们一直没有孩子的消息。那天林太太无意中认出了阿峰的胎记,原来阿峰正是大林媛两岁,她同父同母的亲生哥哥。末了,陈妈妈还对林媛说:“小姐,你想开点,你这辈子,可能不能再有小孩了。”
虽然林媛生性开朗,可这一连串的变故也不是她可以承受得了的,她觉得太累了。之后的事情林媛不太记得了,只知道自己被送到另外的一个地方去住了很长一段时间。在那个地方除了爸爸妈妈和陈妈妈外,有另一个人也常来看她,那个人她认识,叫严俊文,从前常去林园,林媛跟他跳过一次舞,有时也能看见他从父亲的书房里出来。他常跟林媛聊天,还画画给她看,有一天,林媛忍不住开口对他说:“你把我房里的茉莉带来行吗?”他突然哈哈大笑,连连说好。第二天林媛就回家了,她偶然听见用人们小声议论,说小姐已经半年没有开过口了,这次多亏了严先生。
那个严俊文差不多天天来陪林媛,看她抱着茉莉沉思,给她讲外面有意思的事。有一天,他开着车走了很长的时间,带着林媛到了一个地方,他让林媛坐在一边,然后踩着个会转的圆盘,在上边转了个泥罐子,然后不好意思地跟林媛说:“我刚学的,给你做一个,喜欢吗?你也来做一个吧。”然后林媛也试着做了一个,样子比严俊文做的那个还拿看,林媛扑哧一声笑了,严俊文也笑了,笑得比林媛更开心。
5
几天后,严俊文把烧好的陶罐给林媛带过来,林媛看见每一个陶罐都是藏蓝色的,掩饰了很多罐子本身的瑕疵,上面还都写着“茉莉”两个字。严俊文说:“你跟我到院子里来,我还要给你看样东西。”林媛已经很久没有在院子里逗留过了,她不愿意去那里,好像在回避什么。这次严俊文让她去,虽然她有点犹豫,但她还是去了。来到院子的东南角,林媛惊呆了,那是一片茉莉海,每棵都生机勃勃,碧绿深沉,有一些已经结了骨朵。严俊文在旁边牵住了林媛的手,“每一棵都是我亲手栽的,等开花的时候,你就是我的妻子了。”林媛看着他点了点头。
快到婚期的时候,林媛有点想阿峰,自己本该是他的妻子,可是他现在是林峰了,是自己的哥哥,这实在是太乱了。自从自己回家就一直没有见到阿峰,听说爸妈认了他后不久,他就非要去上海,还听说他天天在大世界左拥右抱,也有说他吸大烟的,总之是他在上海生活得很糜烂,花了家里大把大把的钱。他是自己的亲哥哥,做他的妻子是不可能的了,那么他唯一的妹妹嫁人,怎么他也要回来看一眼,自己也想见他。对!要见他!
然而林媛婚期之前,终于没有见到阿峰。1943年六月的一天,林媛终于成为了林奶奶,那天的爆竹特别地响,林奶奶甚至能记起她似乎听见一声特别响的爆竹声,可她还是觉得有点孤独。第二天,人们在茉莉海里找到了林峰右手握枪的尸体。
得知林峰死讯的严奶奶,精神上再次受到了巨大的打击,她又一次不开口说话,对周围的事情也毫不关心。她只记得他们——她和她新婚的丈夫立即离开了南京,之后似乎又辗转搬了好几次家,又似乎有一段时间,他们的境遇有很大的改变,生活得很清贫,生活是如何的,对她又有什么分别呢,她始终都想不通,她已经知道了林峰是她的亲哥哥,林峰也知道了自己是她的妹妹,可他为什么突然就死了呢?他死了?真的死了?在这段时间,还有一件事是她能记得的,就是无论他们在哪里,只要她看见严俊文,他都在看着自己的眼睛微笑,轻声细语地和自己说话。自己可能没有看清他的眼睛,也没有听清他在说什么,但她知道,而且也在努力地看,努力地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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