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记者手记_绿虫虫虫【完结】(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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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新的工作既繁忙又充实,让时间过得真象离弦的箭一样,还没来得及反应,就又春暖花开了。五一黄金周后的第一个工作日,我在洒满阳光的办公室窗台前浇花,我最喜欢的那盆茉莉可能是经常受到我的照顾,枝繁叶茂,特别精神地在等待开花,仔细地观察,已经能看见一些细小的花苞了,旁边的海妮姐转头看我:“又伺候你儿子呢?”“尽瞎说,人家小陆可还是姑娘呢。”玫瑰姐给我解围。我由衷地灿烂微笑,心情舒畅得不得了。

  “小陆。”不知道什么时候,主编站在我身后,我回头望着她,看着她暗淡的表情,我有点心绪不宁。“我想派你做个二十天的连续采访,去采访书画协会严会长的老伴,你这几天就不用过来了。”她沉吟了一下,接着说:“她可能不行了。”

  主编口中的严会长,是我市书画协会的上任会长,也是我爷爷的老棋友,我从小就认识他们一家。严爷爷不是苦出身,生在挺阔绰的资本家家庭,从小学习书法,还会弹钢琴,画油画,英语也很棒,小时候去他家,经常在他藏书的扉页上能看见羽毛笔写的英语花体题字,非常向往。少年时期毅然地离开家参加了革命,虽然没有太突出的丰功伟绩,也没有说出来特别亮堂堂的头衔,但也是个老革命。解放后,严爷爷开始参加文艺工作,五六十年代被打成右派,文革期间又跟爷爷一起走“五七”,恢复政策后,严爷爷把一切都看得淡了,在市人大挂了个清闲的头衔,偶尔跟三五老友下棋、喝茶、作画,其余时间就是陪比他小十多岁的老伴。严爷爷老两口虽然没有儿女,少了含饴弄孙之乐,但两人感情之好是有目共睹的。后来严爷爷在盛情难却的情况下,当了市书画协会的会长,直到五年前严爷爷去世。严爷爷去世后,严奶奶深居简出,不大与人往来,我们家与她的联系也就逐渐少了。我们主编曾是严爷爷的老部下,一直对严家尊重照顾,这次严奶奶病危,她知道我家和严爷爷的关系,说是派我去采访,实际是让没有儿女的严奶奶临终前能得到亲近人的照顾,我也是责无旁贷的。

  整理完办公桌,又回家拿了些东西,到严奶奶家已经接近黄昏时分了。她家住在市委老干部的住宅区,虽然面积也不算大,但每家都是独门独户,前后都有院子,一般都种着花草蔬菜和一些爬藤植物,显得有些幽深。我在门口按了很久的门铃,才有个以前没见过的护士过来给我开门,探出头来问我找谁。

  走进方厅,看见严奶奶躺在藤躺椅上,刚刚量完血压,护士正在收拾着医药箱。看见我进来,严奶奶微微欠起身子,微笑着对我说:“小虫子来了?”在我的印象中,严奶奶是个很静的人,虽然每次见面都面带微笑,但看见生人话不多。对于严奶奶的过去,我了解得也不多,似乎听说她是苦出身,文化也不高。虽然不算是门当户对,但严爷爷特别疼她,奶奶常说,严爷爷把严奶奶捧在手心里地疼。我没见过严奶奶年轻时的照片,但现在看来严奶奶依然很斯文秀气,双手也是纤细白净,倒像足了从小养尊处优的大家闺秀。

  听了我的来意,严奶奶笑眯眯地说:“爷爷、奶奶、爸爸、妈妈都放心你住我这里呀?”“我是工作嘛,他们当然没有意见了,再说住在严奶奶这里有什么不放心的。”“呵呵,小虫子已经是大人了,不爱哭鼻子了,也有工作了,我也老了。”听严奶奶这么说,我偷偷地看了她的眼睛。本以为她想到自己时日无多,会为此伤心,没想到她的眼光很平淡,如果有的话,她的眼睛里只有释然。

  傍晚的夕照从西窗斜斜地照了进来,严奶奶轻轻地走向厨房,我这才发现自己的粗心,很诧异地问:“严奶奶,你家的阿姨呢?”“我让她回去了,我不想麻烦别人了。你想吃什么呀?奶奶给你做。”我赶紧抢到前面,不好意思地说:“严奶奶,我来做吧,不过我的厨艺可不怎么样啊。”严奶奶看定了我,然后挂着那惯常亲切的微笑,“那好吧,尝尝小虫子的手艺。”

  我的晚饭做得很简单,两菜一汤,都是普通的家常菜,味道也非常一般。我端起汤碗时突然想起,严奶奶的厨艺是很有名的,小时候几次在她家吃饭都吃得涨涨的,有一次,从她家回来,第二天早起,我还跟爸爸吵着要去她家吃糖醋鱼,现在我有时还因为这件往事受到取笑。现在我的饭菜做得这么糟糕,严奶奶却吃得喜滋滋的,嘴里细嚼慢咽,一副很陶醉的样子。一个知道自己时日无多的老人,没有在自己最后的时光里自怨自艾,甚至还在认真、乐观、满足地对待生活,面对这样的长辈,我可能永远都会是个对世界懵懂的孩子吧。

  饭后我提出晚上我要住在以前她家小阿姨住的房间,严奶奶坚持不同意,非让我住在唯一一间向南的客房,我推辞了一会,严奶奶似乎真的动了气,我只好妥协了。来到我的房间,我又有点为难了,我的房间和严奶奶的卧房中间隔着二楼的小厅,我担心夜里睡得实了,严奶奶如果有事叫我,我会听不见,毕竟现在家里只剩下我和她两个人。但严奶奶依然坚持,我也只好住下了。

  晚上十点钟,我特意把自己房间的门打开,然后钻进了被子,开着台灯看书。北方五月的夜晚还是有点凉,我逐渐把自己更深地缩进被里,温暖使我的双眼眼皮开始打架,我挣扎着伸手闭掉了台灯,意识开始模糊起来。也许是因为不适应,我感觉自己一直在做梦,先是在一条无人的街道上行走,似乎没有什么急事,但却走得匆匆忙忙。前面的路越走越宽,终于来到报社的办公室,还是今天上午的一片阳光。我很想坐下来,却一把椅子都没找到。突然一阵茉莉花的香气袭来,我心中一阵窃喜,我的茉莉花开了,我走到了窗台前。窗台上摆满了一盆盆的茉莉花,每一盆都开得很美,只是不见我的那盆。我着急了,想起今天走的时候什么都嘱咐了,就是忘记关照他们照顾我的茉莉,难道被他们丢掉或者送人了?这时一个冰冷的声音在我背后响起:“你的花在我这里。”我吃惊地回头,看见光影抱着我的那盆茉莉花一脸不屑地站在那里。看见我的神色,她微笑着说:“我最后的一滴血已经流干了,我现在要摔了你的花。”然后我发现我和她一起站在一座高楼的楼顶,她单手拿着花,伸出楼的边缘,我艰难地跑过去想阻止她,可是我跑得很慢,也很累。她看着我,始终在冷笑。就在我即将抢救到我的花时,她松手了。我把着楼顶边沿的栏杆,把头伸出去,流着泪看我的花。终于听见碎裂的一响,我惊醒过来,发现自己浑身都是汗,嘴巴干得要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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