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现,写作是一种特殊的、相当可怕的回忆方式,从总体上看,它有点像强
奸。我有这种感觉,也许因为我已是耄耋老人(我有时候感觉到,这是在
我背后发生的事情),但我并不这样认为。我相信,铅笔和记忆结合,创造
出一种魔力,而魔力是很危险的。我了解约翰·柯菲,也目睹了他的能力
(对老鼠和对我所做的事),我觉得自己完全有资格这么说。
魔力十分危险。
不管怎样,我昨天写了一整天,词语简直是从我心头流淌而出,上辈
留下的这幢久负盛名的养老院的日光室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绿里尽头
的那间储藏室,我的许多问题孩子就在那里坐了最后一程,那里的阶梯通
往公路底下的隧道。就在那里,狄恩、哈里、布鲁托尔和我一起质问珀
西·韦特莫尔,要他解释埃杜亚德·德拉克罗瓦的身体怎么会被烤到冒
烟,还要他再次保证申请调动,到荆棘岭州立精神病院去工作。
日光室里总放着鲜花,但昨天中午,我能嗅到的只有被烧焦的死人肉
体上发出的令人作呕的气味。楼下草坪上割草机的声音,也被空洞的滴
答声取代,那是从隧道拱顶渗出的水在往下滴落。旅行还在继续,我已经
回到了1932年,回去的即便不是肉体,也是灵魂和内心。
我没吃午饭,一口气写到四点钟左右,放下铅笔时,只觉得手腕生痛。
我慢慢走到二楼走廊的尽头。那里有扇窗,向外可看见雇员停车场。做
勤务的布拉德·多兰让我想起珀西,他经常对我散步要去哪里和要做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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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 即著名英国科幻小说家H. G. Wells(1866-1946)。
么表现出过分的好奇。他开的是一辆旧雪佛兰车,防撞杆上贴着一行字:
我看见了上帝,他名叫纽伊特。车不在,布拉德下班了,开车去了不知哪
个他称为家的园艺场。我想象着一辆拖车,车厢里张贴着大幅招贴,角落
里堆着啤酒罐。
我从厨房走了出去,厨房里正开始准备晚饭。"你那袋子里是什么,
埃奇康比先生?"诺顿问道。
"一只空瓶,"我说道,"我在那边的林子里发现了忘年泉,每天下午这
时候都去一趟,灌一点回来睡觉时喝。味道不错,真的。"
"也许是让你感觉年轻吧,"另一个厨师乔治说,"但对你的长相却没
什么用处啊。"
三人听了都一阵好笑,我出了门。我突然意识到,尽管多兰已经走
了,我还在四下张望,看看是否有他的踪迹。我真是个笨蛋,不该这么受
他困扰的。我边暗暗骂着,边穿过了槌球场。过了球场是一小片凹凸不
平的高尔夫推球入洞场,看上去比佐治亚松林的宣传册上印的更漂亮,再
过去有一条小径,通往疗养院东面的那片小灌木丛。沿路有两三间破旧
的棚屋,现在已经不派任何用场了。第二间屋子就在把佐治亚松林地盘
和佐治亚47号公路隔开的围墙近旁,我走进去呆了一会。
那天晚上,我好好吃了顿晚饭,看了会儿电视,早早上床了。通常的
晚上,我总会醒来,悄悄到楼下的电视间,看美国电影频道放的老电影。
但是,昨晚我没醒;昨晚,我睡得石头般的沉,而且,自打我开始文学创作
以来一直困扰我的那些噩梦也没来打扰我。一定是白天的写作把我累得
够戗。说实话,我到底不像从前那么年轻啦。
醒来时,我发现平常早晨六点时投射在地板上的那圈阳光,已经爬到
了我的床脚边,我赶紧翻身下床,吓得连大腿和膝盖处因关节炎而起的疼
痛也感觉不到了。我以最快的速度穿上衣服,匆匆穿过厅房,来到俯瞰雇
员停车场的那个窗前,希望多兰那辆老雪佛兰的停车位依然空着。他有
时候会迟到半小时的……
没那么幸运啦。车就停在那里,在清晨阳光下闪着灰暗的光泽。因
为布拉德·多兰先生这些天有事,必须准点到达,不是吗?是的。老保
罗·埃奇康比每天一早就不知去了哪里,不知老保罗·埃奇康比在干什
么,而布拉德·多兰先生打算弄个明白。保利,你在那里干嘛?告诉我。
他很可能已经在盯我了。最聪明的办法是呆着不动……但我没法不动。
"保罗?"
我转身速度之快,几乎要摔倒在地了。是我的朋友伊莱恩·康奈利。
她瞪圆了眼睛,伸出双手,像是要来搀扶我。还好我找回了平衡,不然,伊
莱恩的关节炎很严重,如果我真倒在她怀里,没准会把她像根干树枝那样
一折为二呢。走进了八十岁领地之外的陌生国度,浪漫仍有可能,但就别
想着《乱世佳人》①一类的东西了。
"对不起,"她说道,"我没想会吓着你。"
"没关系,"我说着朝她淡淡一笑,"这比一头冷水更让人清醒啊,我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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