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安,鲁迪。”
“代我问候安妮。”
“我不会忘记的。”
“可别忘了。”
而现在正下着倾盆大雨,乔治浑身淋成了落汤鸡,而上帝偏偏又象要惩罚他一样,让伦敦市的计程车全都消失不见了。
第三章
“这种人根本就是缺乏意志力。”他在门口礼貌地回拒一位女士的建议后告诉自己:“人们称之为礼貌,其实就是太软弱而已。你这个蠢蛋,莫鲁迪,你傲慢、自大、懦弱、不中用……”他跨着大步避开一个原先没看到的障碍。“弱点太多。”他又说道:“离开大团体后就没办法过日子,”一摊污水由坑里转移到他的鞋子里,“又留恋那些早就没有意义的感情,例如我太太,例如‘马戏团’,例如住在伦敦——计程车!”
乔治踉跄跑向前,但已经太迟了,两个在一把伞下吃吃笑着的女孩,快手快脚地跨上了计程车。乔治拉起黑外套无所助益的衣领,继续孤单的路程。“什么新秀,”他愤愤低语:“一条街上搀了一点砂岩。你这个夸张的、好追根究底的、鲁莽的……”
而后,当然,他到这时候才记起把那本绝版书忘在俱乐部里,已经太迟了。
“哦,可恶!”他用女高音般的腔调吼着,并停下脚步以加强声势:“哦,可恶——哦,可恶——哦,可恶!”
他终于决定要卖掉伦敦的房子。这是他躲藏在屋檐下那架香烟贩卖机旁,等待一阵豪雨过去的时候,所下的重大决定。最近每一个人都在说伦敦的不动产价格不按比率地暴涨,这样最好。房子卖了后,拿一部分余款到科兹窝德(译注:英国中南部的一座山)去买一幢平房。布佛德怎么样?那里交通太拥挤。亚斯顿?那倒是个好地方。他要定居下来。作个虽有点奇怪、散漫而又退缩的人,但仍保留一两项可爱的习惯,如在人行道上漫步时自言自语。这也许有些退化,但当前谁不如此?退化,但忠于自己的时代。毕竟,每个人都会有面临选择的时刻:他该向前走,还是向后退?不去赶每一阵流行的小旋风,并没什么可耻。只要知道自己过得有价值、能坚持,成为自己这一代的中流砥柱,就够好了。而如果安妮想回来——那么他会开门请她走路。
或许不赶她,这要看,看她回来的诚意而定。
这些想法使乔治顿觉颇为安慰的在人行道停下脚步,眼前已是国王路,他正巧可做出等着过马路的样子。道路两旁有许多服饰店,前面就是他所住的水湄街,一条死巷,按他的脚步计算正好有一一七步长。他最初到此居住时,这些乔治王式的住宅看起来有种谦逊、朴实的魅力,住户都是些靠着十五镑周薪过活的年轻夫妇,地下室还悄悄出租以逃税捐。而现在那些较低的窗口都围上了铁栅,每幢房子前都塞了三辆车子。长久以来,乔治已养成一个习惯:他经过这里时会用心看看哪些车是他熟悉的,哪些是不熟悉的;那些不熟悉的车子里,又有哪几辆装置了天线及额外的镜子,哪几辆是看来悦目的小货车。他这么做的部分原因是为了测验自己的记忆,以免自己的心智因退休而萎缩,就如他在这些日子里学着记住坐车到大英博物馆沿途的店铺名称和他知道他的住所中每道梯间有几级阶梯、还有十二扇门每一扇是开向那一边一样。
但是乔治这么做还有另一个理由,那就是恐惧,每个职业情报员各自有不为人知的恐惧。或许,他因远离过去那个复杂的环境,而忘了他曾经结下的仇敌,而其中一个却找到他,要算这笔帐。
街底有个正在溜狗的邻居看见他,抬起头来说了些什么,但他知道她的话题必定又是与安妮有关的,便故意不理,径自穿过马路。他的住处一片漆黑,窗帘就和他离去时一样地合拢着。他爬上前门的六级石阶。安妮走后,打扫的女工也不来了,目前除了他以外,只有安妮一个人有钥匙。大门上有两道锁,班翰式的复锁和恰比式的管状锁,还有他自己装置的两道暗桩:用两截如大拇指甲一般大小的橡木薄片,分别嵌在班翰式复锁上方以及下方的门上。这种暗记是他干情报工作时的旧习惯,最近也不知道为了什么,他又开始使用,也许是他不愿意让她吓到自己。他用指尖挑起了那两片木片,开了锁后推开门,同时感觉出日间班的邮件滑落在地毯上。
有什么杂志到期了?他想着。《德国生活及文学》?《语言学月刊》?是《语言学月刊》吧,他想,一向过期的。他亮了大厅的灯,弯身看邮件。一份他的裁缝寄给他的帐单,开列一套他不曾订做的西装款项,他相信目前大概穿在安妮的新情人身上;一份由韩里市一家修车厂寄来的安妮的汽油账单,(老天,他们到韩里去干吗?十月九日就没钱了?)一封来自密德兰银行英明罕分行的信,说明当地兑款的方便,收件人为安妮·斯迈利夫人。
他望着这封信想着。他们到英明罕又是干什么去了?老天爷,谁会到英明罕去谈情说爱?英明罕在哪里?
他正思索着这个问题时,突然看见置物架上有一把陌生的伞,那把伞是丝质的,有皮把手及一个没有刻上姓氏字母的伞扣。由于这把伞是干的,而且置物架上亦无水渍,他心中立刻想到,它必定是在六点十五分雨开始下之前就放上去了的。这是把相当雅致的伞,虽不是新的,但它的金属环几乎没有任何擦痕,因此这把伞必定属于一个相当灵敏——甚至年轻的人所有,例如安妮的新情人。然而这把伞的主人知道门上有木片且知道在进入屋内后如何把木片放回,并且有在弄乱也阅读过信件后又将之夹回门缝里的机智,那么很有可能他也认识乔治·斯迈利,而且不是个什么情人,而是象他一样的行家,曾和他密切共事过。用情报员的行话来说,这人认识他的“笔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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