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回来了。”
“知道啦。”孟德皑说。
他坐定以后,忧郁地想起安妮来:梦想一个不可能实现的梦,把枪放回口袋。运河那边传来一阵汽笛的呻吟声。在晚上?船只在晚上航行?一定是汽车发出来的。也许吉若自有一整套我们不知道的紧急程序?一个电话亭和另一个电话亭通话?一辆中途接载人的汽车?也许波莱可还有一个虹霓没发现的助手?这些他其实早已想过,这系统建立得无懈可击,能适应一切意外事故。谈到情报技巧,卡拉的确足以自夸。
还有他认为被跟踪的幻想呢?那是什么?他从来没见过那个影子,只是感觉到,直到他的背部似乎被他的监视者强烈的眼光刺痛为止,可是他还是什么也没看见,什么也没听见,只有感觉到。他确实是老了,不能不提高警觉:以前从来不会发出声音的楼梯,没有风吹也在沙沙作响的百叶窗,车牌号码虽然不同,但外侧有同样擦伤痕迹的汽车,在伦敦地下铁道里那张你知道以前在某个地方看过的脸孔——多年来,他靠留意这些迹象活下来;其中任何一项迹象,都构成足够的理由采取行动、改变居处和身分,因为在这一行里没有巧合这回事。
“有一个走了。”孟德皑突然说:“喂?”
“我在。”
孟德皑说有人刚走出“马戏团”,他从前门出来,但他无法确定那个人的身分。他穿橡皮雨衣,戴帽子,体形颇大,行动迅速,一定事先叫了辆计程车在门口等他,一出来就直接上车。
“往北,向着你那边去了。”
乔治看看手表,他想,给他十分钟,给他十二分钟,他会在途中打电话给波莱可。然后他又想,别那么笨,他早已在“马戏团”里打过了。
“我要挂断了。”乔治说。
“祝你好运。”
在曳船路上的古皮特看见三次长闪光。“鼹鼠”已在途中了。
乔治再一次检查杂物室里的退路,把几张折叠式的椅子推到一边,在熨斗上别了一根绳子指示方向,因为在黑暗中,他的视力很糟。沿着绳子可到敞开的厨房门口,厨房有并排的两扇门,一到客厅一到餐厅。厨房是长形的,实际上是在建那间玻璃杂物室之前增建的房间。他本来想利用那个餐厅,不过那太冒险,而且他无法从那里和古皮特通信号,所以他在杂物室内等候。等候时,他一边觉得只着短袜的脚很可笑,一边擦擦因脸上的蒸气而使镜片迷蒙的眼镜。杂物室里比较冷,客厅的门窗都关得紧紧的,而且开过暖气,而这里只有些跟外面直接接触的墙、玻璃和地毯下使他的脚泛潮的水泥地板。他心想,“鼹鼠”会先到,“鼹鼠”扮演主人的角色。这是礼貌也是伪装的一部分——波莱可是吉若的间谍。
一辆伦敦的计程车就是一枚飞行中的炸弹。
这个比喻从他无意识的记忆深处缓慢地爬升出来,这个炸弹冲进这新月形地区时,低音沉静的消失,代之以有韵律的滴答声,然后在击中的地方,声音停止了。哪一幢房子——当我们在黑暗的街道上等候,蹲在桌子下或者抓紧一根绳子时——哪一幢房子被击中?然后是猛然关上门的声音,爆炸后的反高潮:如果你听得到,它就不是你在等待的。
但乔治听到了,而且这也是他等待着的。
他听到一双脚走在碎石路上的脚步声,轻快而有力。声音停止了。乔治荒谬地想,你找错门了,走开吧。他握着保险已打开的枪,虽然还在倾听,但是什么也没听到。他心想,吉若呀,你可真多疑。你这只老“鼹鼠”,是否嗅出这里有些不对劲?他想到马太太,也许她拿走那两瓶牛奶,设了一个警告,叫他走开。马太太破坏了这次的猎杀行动?然后他听见门闩转动的声音,一转、两转,他记得那是种班翰锁。——老天,我们将来一定要多照顾班翰公司的生意。这会儿那“鼹鼠”一定在拍拍口袋找钥匙。一个紧张的人或许已把钥匙拿在手里抓紧不放,在坐计程车的途中,还一直在口袋里玩弄它;可是“鼹鼠”不会这样。“鼹鼠”或许会担心,但他不会紧张。在门闩转动的同时,门铃响起来——又是管理部门的手法:高声、低声、高声。马太大说过,那表示是自己人;问题是她的人、虹霓的人或卡拉的?前门打开了,有人踏进这幢屋子里了,地毯上出现沙沙的走路声音、关门的声音、开灯的声音,接着看见厨房门下出现一道微弱的光线。他把手枪放回口袋,在衣服上揩一揩手心,然后再拿出来。在这同时,他听到第二枚飞行炸弹的声音,第二辆计程车停在门前,随即听到急促的脚步声。波莱可不仅已手拿钥匙,而且早已准备好车资:不知道苏联人给不给小费?或许给小费不民主?门铃又响起来,前门开了又关上,乔治听到两个牛奶瓶拿到走廊的桌子上时发出的两响叮当声,这表示出良好的训练和一流的情报技巧。
乔治在凝视身旁的旧冰箱时恐怖地想,老天爷救我,我从没想过这点:假设他想把那两瓶牛奶瓶放回冰箱,那该怎么办?
客厅的灯打开时,厨房门下那线光突然变得较为明亮。一种异常的沉默笼罩着这幢房子。乔治握着那根绳子,侧身在冰冷的地板上向前挪动。然后他听到一些声音,起先朦胧而不清楚。他想,他们一定仍在客厅最远的一头,或许他们一开始时总是低声说话。现在波莱可走近了些,正在手推车旁倒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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