锅匠,裁缝,士兵,间谍_[英]约翰·勒·卡雷【完结】(1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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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十九章

  在火车头等车厢回想这一切,乔治有一种从望远镜错误的一端观看彼尔的奇怪感觉。从昨晚起,他就吃得很少,幸好在大部分旅程中,车上的酒吧还是照常营业。

  离开沙瑞特后,他就有种渴望,希望自己能喜欢和尊敬彼尔:彼尔到底是一个男子汉,他有话要说,而且已经说出来。但他的脑袋反对这种一厢情愿的单纯化,他对彼尔漫谈式的自白愈觉迷惑,就愈意识自己是在反抗这样的单纯化。他起先竭力想以报上常用的浪漫手法,把彼尔当作三十年代的知识分子,对他们而言,莫斯科是上天所赐的麦加。“莫斯科是彼尔的圣地。”他对自己说:“他需要历史和经济的解决方案都能相称而且调和的一个地方。”但他又觉得这理由不够充分,而且太少,所以他替他竭力想喜欢的人补充一些理由:“彼尔不仅思想浪漫,更是个只看得起成功者的势利者。他想加入精英先锋部队,领导群众走出黑暗。”然后他记起在肯特区那女郎客厅里未完成的油画:拘束、矫揉造作和听天由命的特性。他还记起彼尔独裁的父亲——安妮干脆称他为“魔鬼”——他觉得彼尔是用一种政治信仰来弥补作不成艺术家和童年时代缺乏父爱的遗憾。当然,到了后来,教条的领导力渐渐丧失,但那已经无关紧要了。彼尔已在路上前进,而卡拉知道如何把他留在那里。乔治一边做个结论,认为叛国就象一种习惯,是渐渐养成的,到后来就说不出原因了;一边隐约地看到直挺挺地躺在水湄街地板上的彼尔,而安妮正替他在留声机上放唱片的情景。

  彼尔也很喜爱自己的角色,这是乔治绝不会加以怀疑的一点。站在一个秘密舞台的中央,导演国与国间的大对垒,身兼主角和剧作家两种身分。啊,错不了,这正是彼尔最喜欢的。

  乔治耸耸肩,把这一切置诸脑后,象以前一样不相信人类的动机有标准的形态。不过他脑海里浮现出一个苏联木娃娃的形象,打开这种娃娃的身体,会发现另一个娃娃,而那个娃娃的身体内还有一个娃娃。如今活在世界的人中,只有卡拉见过彼尔体内最小的娃娃。彼尔在什么时候和如何被吸收的?他在牛津时的右翼立场是否也是一种伪装?或相反而言,是卡拉利用来叫他改过的一种罪恶?

  问卡拉,可惜我没法问了。

  问杰岷,我永远不该问。

  英国东部的平原风光慢慢地从窗外溜过,目前呈现在乔治脑海中的是卡拉倔强的脸,而非彼尔扭曲的死亡面孔。“但是你有一个弱点:安妮,她是你这个对一切已毫无幻想的人的最后一个幻想。他断定如果大家都晓得我是安妮的情人,在碰到别的事情时,你会比较无法正确地摸清楚我的底细。”

  幻想?这是否就是卡拉称呼“爱”时所用的名词?也是彼尔对爱的感觉?

  “喂。”那个车掌高声地说,也许他已叫了两遍。“快下车吧,你不是要到葛林拜吗?”

  “不,不,是英明罕。”然后他又记起孟德皑说它已废止的话,赶忙走上月台。

  车站那里一辆计程车也没有,于是他到售票处询问,然后横过一个空置的前院,站在一个写着“请排队”的绿色告示牌旁。他希望她会来接他,但也许她没接到他的电报,呀,对了,邮局在圣诞期间都非常忙碌,谁又能责怪他们?他不晓得她知道彼尔的事后会怎样,不过他还记得康瓦耳悬崖边那张恐惧的脸,他知道对她来说,彼尔从那时起就已经死了。她已感觉到他寒冷的碰触,多少已猜出背后的原因。

  幻想?他重复地问自己,或是毫无幻想?

  天气寒冷异常,他万分渴望她那无耻的情人会给她找到一个温暖的住处。

  他真后悔没替她把那双放在楼梯下小柜子里的毛里长靴给带来。

  他想起那本绝版的书,还留在鲁莫迪的俱乐部里没拿回去。

  然后他看见她了:她那辆破旧的汽车沿着一条标有“只准公交车驾驶”的车道横冲直撞而来,然后转弯停车。坐在驾驶盘后的安妮没有看到他。他看见她下车——指示灯还闪动着——走到车站询问处找人:高挑俏皮、美得令人屏息,本质上已完全属于另一个男人的女人。

  以罗比尔的眼光来看,那学期余下来的时间里,杰岷的举止跟他母亲在他父亲离开后的举止很相似。他花很多时间做些微不足道的小事,就像替学校的戏剧社装置灯光,用粗绳条补足球门网,在上法文时,小小的发音不准确,也会令他十分痛苦。但像散步和唯一的高尔夫球运动,他反而全部置诸脑后,晚上也完全待在屋内,毫不涉足学校以外的地方。最糟的是,当罗比尔出其不意地注视他时,常会发现他两眼空洞无神,此外,他会在上课时忘记不少事情,甚至连用红笔打高分,罗比尔还得每个星期提醒他交出这种成绩簿。

  为了援助他,罗比尔负起了调灯光的任务。因此,在预演时,杰岷就必须给他一个特别的信号——只给彼尔(译注:比尔与彼尔皆为Bill)一个人——也就是在他想要脚灯渐渐消失时,他就举起一只手臂,然后放下来垂在身边。

  不过,过了一段时日,杰岷对治疗似乎渐渐有了反应。当他“母亲死亡”的阴影渐渐消失之后,他的眼睛愈来愈清晰,而且再度警觉起来。在公演的那个晚上,罗比尔从来没看见他这么开心过。当表演完毕,他们带着疲惫和得意洋洋的心情走回大楼时,他大叫道:”嗨,大象,你这个傻家伙,你的雨衣呢?没看到在下雨吗?“罗比尔还听到他对一位来访的家长说:”他叫比尔,我们都是新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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