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包礼士的太太。”瑞基解释道:“她在哭。我就姑且称她爱娜,对吧?古先生有详细资料。”
乔治马上表示异议:“他太太?不可能!”他说,“苏联中央(译注:此书中苏联的最高情报机构)绝不会让夫妇同时出国的,他们会扣留一个,才让另一个出门……”
“这叫世俗法婚姻,没有仪式,但如夫妻般生活。”古皮特冷淡地说:“虽不合法,却更持久。”
“这年头有不少人却和这恰好相反。”瑞基说着咧嘴而笑,但却没有看着任何人,至少不是看乔治。而古皮特则又厌恶地瞄了他一眼。
第六章
自会议一开始,乔治便采取老僧入定般的姿态,瑞基的叙述、莱肯或皮特偶尔的插嘴都无法使他激动。他贴着椅背,弯起短腿,头倾向前,肥厚的手交握在他的便便大腹上,厚镜片后一对松弛的眼睛多半闭着。唯一的动作便是偶尔用他领带的绸质衬里擦拭眼镜、这时他迷蒙的眼睛毫无遮掩,使瞪着他看的人会觉得颇不自在。然而,他在接着古皮特的解释之后,用那种装腔作势却又空洞无比的声音发出的这几句注解,却对其他人形成一种信号,使他们都将椅子略推向后,争相清了清喉咙。
结果莱肯抢了先:“乔治,你一向惯喝什么?要不要我替你倒杯威士忌或什么的?”他提供饮料的热心,就象对头痛的人提供阿司匹林一般。“我刚刚忘了问了。”他解释道:“乔治,喝杯酒吧,毕竟现在是冬天啊。喝杯什么酒?”
“我很好,谢谢你。”乔治说。
他倒很想喝杯用咖啡壶煮的咖啡,但是不知怎地却无法启齿,而且他记起了这里的咖啡味道很差。
“皮特?”莱肯继续问。“不要。”皮特也觉得莱肯的酒难以入口。
然而他对正继续陈述故事的瑞基,却并未开口相询。
瑞基对爱娜的出现并未惊惶失措,他说,在他进入亚历山大小筑前便已预想过各种情况,因此胸有成竹。他没有掏出手枪,或用手捂住爱娜的嘴,或采取任何类似的愚行。他说他是来找包礼士谈些私事的,他很抱歉,但他想要在那里等到包礼士露面。在那种情况下,他由一个好澳洲人,一变而成为一个愤怒的汽车推销员,他解释说他并本愿意介入他人的事物,然而眼看着他的女朋友和他的钱,在一夜之间被一个白吃白玩的混帐苏联人给骗走,他实在忍不下这口气。他表现得怒气冲冲,但却尽量压低声音,而后便等着看她的反应。
瑞基说,从此开始就有事了。
他闯进包礼士房间时是十一点半,一点半离开时,已跟她约好第二天晚上再见。那时整个情况已非始料所及:“我们并未做任何不正当的事,只是‘笔友’而已,对吧,乔治先生?”
有一阵子,那坦然的冷笑似乎想挖出深藏于乔治内心的宝贵秘密。
“对。”他闷闷地回答。
爱娜也在香港,这并没什么奇怪,蔡达立没有理由非要知道这回事不可,瑞基解释着。爱娜也是代表团的一员,她受过专业训练,负责购买纺织品,“如今想起来。她比她那个老头子——如果我可以如此称呼的话——看来还更具资格。她是一个单纯坦率的女孩,在我看来,还颇有才气。其实她很年轻,而且她不哭的时候,笑容真是美极了。”瑞基不知怎地竟然有些脸红。“她是个好同伴。”他似乎是在和什么人争辩地坚持道。“当来自澳洲阿得雷德的桑先生闯进她的生命中时,她正慌乱已极,不知道该对恶魔般的包礼士如何是好,她觉得我就象她的加百列天使(译注:七大天使之一,为上帝传送好消息给世人的使者)。除了我外,她还能和谁谈到她丈夫,而不致对他有害?她在代表团中并无密友,她说,即使回到莫斯科也没有可以信赖的人。除非身历其境的人,无法了解一个人如何在不断的动荡中极力维持一段濒于毁灭的关系的那种痛苦。”乔治再度感到心有戚戚焉。“由一个旅馆搬到另一个旅馆,由一个城市换到另一个城市,甚至不允许和当地人自由交谈,或者跟陌生人交换一个微笑——她如此形容自己的生活。她认为这样的状况实在非常可悲,乔治先生,而一本圣经及床边的伏特加空瓶子恰可以证明。为什么她不能象平常人一样?她一直问。为什么她不能象我们其它人一样,享受上帝的荣光照耀?她喜欢观光、喜欢外国小孩。为什么她不能拥有自己的孩子?一个生来自由、而不是受拘禁的孩子,她一直说:生而受拘禁、生而自由。‘我是个乐天的人,桑先生,我是个正常、喜爱社交的女孩。我喜欢朋友,我喜欢他们,为什么却得欺骗他们?’然后她说,问题在于许久以前她便被选上担任这个工作,使她象个老太婆似的冻在那儿,并阻隔了她和上帝的联系,所以她才会喝掉那瓶酒,而且哭泣不止。那时她不大记得她的丈夫了,她一再为自己放肆地说出一大堆话而致歉。”他再度迟疑了一下。“我嗅得出来,乔治先生,她有某种宝藏。一开始我就知道。先生,俗话说:知识就是力量。而爱娜就有力量,因为她有知识,她或许是在闹酒,但却仍可以把心掏出来给你。一个女人若有宽宏雅量。我是可以感觉出来的,乔治先生,我有这种天才。这位女士便很慷慨。老天,你怎么形容一种预感呢?有些人能够闻得出藏在地底下的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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