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你刚才说……岸尾勒索外国人,又是怎么回事?」
中垣终于耐不住性子,问道。
「那件事和外国衣料有关。」青木说,「我刚才不是说过岸尾选择当兵,不是因为他特别爱国,而是战争期间乃军人的天下,他可以洋洋得意。不过,战争一旦结束,整个局势跟着改变,军人的地位也一落千丈。你明白吗?或许一般人可以自嘲说十年河东十年河西,然而他却做不到。 」
「这点我明白,但是和外国衣料有什么关系?」
「我现在就要讲啦!」青木像安慰中垣的猴急似地, 「可以吗?总之,他因为是宪兵,有战犯的嫌疑,大战一结束就得过着躲躲藏藏的生活。有一天晚上,他突然跑来敲我家的门。那时我住松元。……我和岸尾很久没见面了。当时他带了一块外国衣料送我。」
「他托你收藏?」
「不是。岸尾表示哪怕战争结束,也无损于他展露其长才。——他是来向我炫耀的!向假想敌的我示威。……他想告诉我,他并没有被局势打败,他还可以做衣料的黑市买卖。」
根据青木的谈话,岸尾似乎是一个相当固执的人。但是,这种虚张的威势,中垣也并非不知道。
只是,中垣真正想知道的是别的事。——勒索外国人的经过。
他想催青木,又怕对方介意,只好点头附和。
「他有解释哟,」青木说着,嘴角浮现一抹冷笑,或许是对已经死去的岸尾的嘲讽吧。「他说现在正是大张旗鼓的好时机。……他以前当宪兵的时候,会经因为间谍案,收买过外国人。所谓收买,大概是利用老外做反间谍吧。也就是使对方背叛自己的国家,帮助日本宪兵。我不晓得对方是哪国人,总之,应该是敌对国才是。……战争一旦结束,若给别人知道,自己在战争期间一直帮日本,岂不是糟糕?再加上那个人身负特殊任务,问题也就更大啦!岸尾想到这一点,于是威胁对方说,只有我一个人知道你的过去,如果想堵我的嘴……」
情况总算明朗了。
青木还在热心地诉说着。
他大概对中垣调查岸尾的动机有点误会。
「总而言之,他这个人是离经叛道的。」他说。
看样子,他可能以为中垣受某人所托,要为岸尾立传,才拚命重申岸尾人品卑劣、性格异常等。
直到弄清楚中垣真正的意图,完全与歌颂岸尾无关,青木才露出安心的样子。
「去年,我以前念的中学为战争期间死亡的毕业生举办了一个法会。那时他们居然说也要把岸尾纳入。我听了吓一跳。……有关他被美军暗杀的传言,简直是开玩笑。真正的情况应该是他从事黑市交易,被仇家干掉!所以我极力反对,这事才不了了之。」
说完后,青木便回去了。
中垣急忙拿出罗丝给他的笔记,仔细阅读。
「你好像对日本人太宽厚了。」他说出心中感想。
「也许……」
罗丝回答的声音有气无力。
事实上,她仍在思索青木刚才说的话。
中垣也察觉到了。
或许马歇尔事件中还有涉案人隐藏在枱面底下。不过,光从已知的涉案者来说,马歇尔自杀,王惯明放逐到国外,只有罗丝的父亲留在日本,直到大战结束。
那个被日本宪兵收买,出卖自己祖国,而后遭岸尾威胁的外国人,除了西蒙?基尔摩,还会有谁?
中垣正因为看出罗丝心中的不安,才想借着讨论笔记,把罗丝的注意力移转到其他话题。
「我还有事,想继续做笔记。」罗丝说着站起身。
她的背影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
(绝对没有这回事!……)
中垣为了罗丝,极力否定内心涌起的臆测。
假如岸尾的死与那个受到勒索的外国人有关。…:
(被日本宪兵收买的人,又不是只有罗丝的爸爸。……)
然而愈是想抹去,他的疑惑却愈发浓烈。
罗丝在法瑞寺住了两天。
其间,中垣一直小心回避青木提到有关岸尾恐吓外国人的话题。
新学期快要开始,罗丝必须回学校准备上课。她打算在回神户之前,先去金泽一趟。
中垣对父亲说想再去关西。
「你还要寻找前途的方向吗?」
中垣的父亲惊愕地问。
「这次是人生的大事!」
中垣回答。只是答案太过虚假,连自己听来都觉得讨厌。
他想和罗丝一起去。
罗丝也没有拒绝让中垣同行。
「嗯,陪着去一趟也好。」中垣的父亲缓缓地说。 「但是,罗丝还没到过善光寺。那里很值得看看,你就带她去吧。」
一大早,中垣和罗丝离开法瑞寺,乘火车到长野,一路上两个人沉默不语。仿佛有个问题像帘子似地,遮断他们之间的交流。
就算没话找话说,也很快又陷入沉默。
站在善光寺的「三门」前,中垣简单地介绍各个观光点。
「三门」亦即三解脱门。
两层楼重迭建造,高达二十公尺。
「好大啊!」
罗丝的赞叹显得有气无力。
当他们绕着三门走时,忽然从天空掉下一个雪白的小东西,正好从罗丝身旁擦过,掉落在她的唧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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