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
中垣感到意外。既然急迫地想知道母亲的一切,为什么不自己去查呢?罗丝的个性应该很积极啊!
发色黑中带栗的她是个聪明而且敏感的女性。虽然夜晚的甲板上看不清对方的表情,不过她似乎已觉察到中垣心中的困惑。
「我想知道母亲的真实面貌。我猜神户应该还有人认识我母亲吧。可是,假如由我……罗丝?基尔摩去打听的话,人家还会告诉我真话吗?」
「你说的也有道理。」
罗丝考虑得没错。一般人大多不会当着女儿的面批评她的母亲,只会赞扬故人的优点,对于缺点则多所隐瞒。
「所以我不能自己去打听啊。……中垣先生,上次你不是说在回乡下以前,会在神户待一阵子吗?」
「嗯。……」
中垣打算在神户靠岸后,不直接回信州,先去亲戚岛田良范那儿。他想和岛田碰面,了解一些情况,以便作为今后行止的参考。
驹桥和子结婚的消息是岛田写信告诉他的,但他并不知道细节。岛田怕中垣感到沮丧,仅仅说出事情发展的结果而已。
若不探明她的真心,将无法决定自身的何去何从。——中垣抱着这样的心境。
「你会在神户待多久?」罗丝问。
「嗯,还没决定。少则一两天,多则一个礼拜吧。……」
「会很忙吗?」
「应该不会。」
「那么,请你务必抽空帮我查一下亡母的事。……从前我一直以为母亲是病死的,直到最近我才知道并非如此。所以,我很想知道真实的情况。」
「你说她不是病死的?」
「是意外。」
罗丝说着垂下头。
天空繁星点点,却不见明月。濑户内海的海水在眼前如墨一般地开展。
「出车祸吗?」中垣问。
「不,是火灾。」
罗丝注视着漆黑的海面回答。
中垣往回推算时间。罗丝今年二十七岁,她说五岁时母亲亡故,那么表示是二十二年以前的事啰。
正确地说,应该是大战结束后第二年。不过计算年份的方式很多,恐怕其间会有一年左右的误差。如果提早一年,那就是大战结束那年,她的母亲有可能死于空袭。
中垣比罗丝大三岁,大战结束那年他正好七岁,。由于住在信州乡下,没有遭受空袭的经验,可是他曾随父亲去过东京,放眼所及尽是断垣残壁,人们奔走悲泣的情景至今难忘。
「是大战结束后的第二年。」罗丝说。
他再一次展现预知力,仿佛窥见中垣掐指计算的模样似地。
「那么,就不是死于空袭啰!?」中垣说。
罗丝点点头。
「父亲直到去世都不会告诉我母亲真实的死因。……啊,这也没什么好奇怪。毕竟母亲被烧死的消息,对小孩子而言,是个相当沉重的打击。然而一旦欺骗说是病死,那么哪怕孩子长大,也难以启齿改口说以前讲的都是谎话。再加上父亲个性沉默,不喜多言。……」
「原来如此。」中垣随声附和道。
「我是在去年才晓得。有一次我去桃乐丝姑姑家……她是家父的妹妹。」
罗丝勉强把视线从海面移向中垣,背靠着护栏。由航舱窗口透出的灯光模糊地投射在她美丽的面颊上。刚烈的个性固然展现在眉宇之间,但因灯光朦胧,使轮廓益形柔和,多了一分娇态。
「那一阵子我必须靠吃安眠药才能入睡。这件事被桃乐丝姑姑知道后,她狠狠地骂了我一顿。教训我的时候,她不小心说漏了嘴。……她说你再这样下去,迟早会步上你母亲的后尘!」
「令堂也吃安眠药?」
中垣趁着罗丝话声方歇,立刻追问。
「听说是因为吃了安眠药,睡得太沉,以致火灾时没能逃出来。我缠着桃乐丝姑姑,却只能打听到这么一点消息。……」
「当时你们家的其他人呢?」
「爸爸好像有事出差,我被女佣带着回她乡下老家渡假。……在六甲山里,有温泉……」
「啊,是有马!」
「对,我去有马了。所以,那天晚上只有母亲一个人待在神户,大概睡得太沉了,完全没注意到发生火灾。……我们家好不容易才躲过空袭的。」
「真是太惨了。」
「听完桃乐丝姑姑的话,我忽然兴起一股冲动,想多了解母亲一点。我那时因为有感情纠纷,心情苦闷才会吃安眠药。……正确地说,是我失恋了。……我推想妈妈大概心里也有什么烦恼,才会吃安眠药。不过恐怕母亲的老朋友都不会告诉我真话,毕竟事情有点复杂。……所以,才想拜托中垣先生。」
「令堂是你的偶像?」
「当然啦!我虽然已不记得妈妈的长相,但在我的心目中她是个完美的女人。」
「那么,或许经过我调查,会出现一些你不想知道的结果。」
「没关系,不管发生什么事,我都能忍受。请务必明说,不要隐瞒,我已经做好心里准备了。 」
一艘渔船驶近武昌号。除了引擎和波浪声,还传来船上人们说笑的声音。听不清他们谈话的内容,不过那是久违为已久的家乡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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