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怪哩!假如这些渔夫说的才是日文,那么罗丝和兰波太太说的又是哪国话?)
这个感觉真奇妙。
「很困难的工作呢。」中垣喃喃地说。
「但是你会接受吧!?」
罗丝向中垣走近半步,仿佛要看穿内心似地问道。
「我尽力做做看。」
中垣回答。罗丝连自己失恋吃安眠药的往事都告诉他,他怎能不答应。
「那就拜托你了。我另外还有一些事非做不可。」罗丝说。
「新学期四月十日才开始,不是还有一个多月的假吗?」
「趁这空档,我想调查收集一些研究报告的资料。这部分和家父有关。」
「令尊?」
「是啊。一九四O年,也就是太平洋战争爆发的前一年,会经发生过一桩叫马歇尔事件的间谍案。你知道吗?」
「啊……这方面我比较外行。除非特别大的事,否则并不清楚。」
「那一年有一个叫法兰克?马歇尔的英国人,被国际间谍组织向神户当局检举,结果在调查期间自杀了。因为这件事,家父也被他们逮捕,关了一个月才释放。」
罗丝凝视遥远陆地的灯光,娓娓诉说着马歇尔事件,口气和刚才谈及亡母时显得略有不同。
她虽然专攻亚洲近代史,可是主要论题却与西欧诸国和亚洲接触方面有关。对于英日混血儿的她,可说是个适合挑选的题目。
马歇尔事件虽不像梭尔格事件 (编注:一九四一年十月日本爆发之间谍案。德国记者Richard Sorge和尾崎秀实将日本政府机密通报苏联,结果遭逮捕处刑)闹得那么大,但是由于主角法兰克?马歇尔已自杀身亡,真相亦被暗中掩盖,留下了颇多难解的谜团。
这件事与其说和父亲有关,倒不如说和罗丝研究的兴趣有关。它和母亲意外死亡的事件,在性质上略有不同。
「家父在世时,我虽曾问过许多次,但他总回答说,自己和马歇尔非亲非故,只是彼此相识,才会遭人怀疑。家父再三表示,他只不过是个古董美术商,与间谍案根本扯不上关系?」
「是真的没关系吧。」
「可是,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劲。」
罗丝含糊地说。
「间谍事件嘛……」
中垣想起了友人岛田良范。
岛田从读佛教大学时起,就不爱经典只爱小说,也曾经在同人杂志上刊登过几篇小说。中垣要去印度之前曾去找过他,当时岛田虽然已在神户任职,但对小说仍旧难以忘怀。
那时流行以伊安?佛莱明为首的间谍小说。
——间谍小说一定要有现实做根据。像我就打算先调查某个间谍事件的详细始末,再以它做为蓝本写小说。一定是非常精彩的杰作!
还记得岛田摇晃着硕大的身躯,一副踌躇满志的模样。
「对了,我的朋友说不定对这个事件有研究。」中垣说。
「你的朋友吗?」
罗丝轻拂鬓边的发丝。不知什么时候开始起风了。
「是个迷小说的和尚。而且还说过为了写小说,要调查真实的间谍事件。……这个人现在正好住在砷户,所以他或许已经调查过你说的马歇尔事件呢。」
「那真是太巧了。」
「总之,我会和他碰面,问问看。」
「拜托!」
「起风了。」
中垣拉起外套的领襟说道。
「我们进去吧。」
罗丝轻轻敲打护栏,转身朝后走去。
她走路的姿势,与兰波太太走出沙龙的样子如出一辙。高跟鞋的鞋跟也仿佛重重地镂刻在甲板上。
中垣像是被带领似地跟在她的身后。看自己走路的模样,大概便可猜得出这个人没主见吧。
走到船舱门口,罗丝忽然回过头说:
「我这次回日本有三个目的,一是希望多知道一点有关妈妈的事:二是调查马歇尔事件:三是治疗我受伤的心。」
口气像是在郑重宣示。
不只对中垣,也是说给他自己听。
大概意志坚强的人,必须时常自我提醒吧。
中垣送罗丝到房门口,转身折回。
海面十分平静,船身也没有摇晃的感觉。可是,中垣却紧抓住安装在走廊墙上的铁栏杆,叹了一口气。
(这列油漆斑驳的栏杆,也会变成废铁一堆吧!……)
中垣觉得被罗丝坚强的意志摆布,直到这会儿才从她的魔力中挣脱出来。尽管并没有念任何咒语,却有种蛊惑人似的感觉。
栏杆变成废铁,终究会被销熔,归于无形。那不正是耳边惯常听到的佛学道理。
色即是空。—
佛经中的「色」,指的是有形的物质。从印度回来的中垣,不断在心中默念着它的梵文「鲁巴」 。
他用手掌拍击着栏杆。
不知不觉中,竟重复罗丝刚才的动作。
中垣赶快缩回手掌。
(为什么会畏惧罗丝的意志力呢?)
他悄悄扪心自问。
一事无成,而且茫茫人生不知所终,他回到了故乡。这样的他,难怪会被罗丝这样强烈的念力牵引。
说畏惧或许有点夸张,应该说罗丝的意志力刺眼得厉害。但他认为,只要忍耐一下,自然会习惯的。
接受罗丝恳求调查她母亲的为人,对中垣来说未尝不是一个机会。这段期间,或许可以借着和她接触,受她的影响,而找到自己人生的方向。
52书库推荐浏览: [日]陈舜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