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波太太也劝我试一试。受人之托,忠人之事。就好好帮她忙吧!)
中垣暗自决定。
第二天下午,武昌号抵达神户港。
(终于到家了!……)
中垣对于自己只有这么一点感慨,而觉得惭愧。
船进到港内,缓缓接近码头,乘客们几乎都涌到甲板上。中垣也夹在兰波太太与罗丝中间,从甲板眺望神户市和远处的山峦。不管市区的建筑物还是如屏风般的六甲山,全沭浴在阳光的照射下,亮晃晃地闪耀着。
罗丝褐色的双眸笔直地凝视前方,同时轻咬下唇。她的心中一定正澎湃着对母亲的思念和对马歇尔事件的好奇,年轻的力量满湓而出。
兰波太太的脸上则不时浮出浅浅的微笑。——她即将踏上思念人儿所在的土地,内心的满足不由自主地显现脸庞。
(但我的内心又有什么感触呢?见到阔别一年的故国,难道竟毫无所觉吗?)
中垣暗暗责备自己。
但无论他怎么自责,干涸的心泉始终涌不出水。
「神户的朋友会不会来接你?」罗丝问。
「不会,我没通知他。……你呢?学校有人来接你吗?」
「我也没告诉他们船的名字。因为我想再多享受一下自由自在的旅行。」
「兰波太太,你思念的人呢?」中垣转问右侧的兰波太太。
她静静地摇摇头。
「我没邀他到这里。在港口碰面,将会破坏气氛。等一下要领行李,又要办手续,在这么纷乱的情况下,怎么会有好心情呢!?
梅花绽放。 」
今年梅花开的时间比往年迟了半个多月。
尽管如此,须磨祥顺寺的梅花才刚刚含苞待放。
年轻的住持岛田良范把座垫拿到走廊,然后将巨大的身躯置于其上。
「嘿哟!」
他一边发出吆喝的声音,一边盘起腿,似乎太过沉重的身体很难驾驭。
「你好像又胖了一圈。」
看见岛田庞大的身子巍颤颤地坐在座垫上,中垣忍不住说道。
岛田用手摸摸头,「没法子啊!闲得没事干,只好拚命长肉啰。看来非得做美容体操不可啦。」
「你啊,是心宽体胖。」
中垣说着,在岛田的对面坐下。
「唉!真羡慕你,能够不发出任何声音地坐下来。」
「我是不是瘦了?」
「有吗?我记不得你一年前的模样哩。」
「你就是这样漫不经心,才会一直发福。」
「思,有道理!哈、哈、哈……」
岛田扬声大笑。
虽然两个人是在开玩笑,可是岛田知道中垣为什么消瘦。那不仅是因为印度炎热的气候,更因为驹桥和子结婚的消息,深深地打击了中垣的肉体和心灵。
去印度之前,中垣在京都某所与佛教有关的高中教书,驹桥和子是他住处附近挥花老师的女儿。由于是房东的远房亲戚,所以常到他家玩。和子那时才刚从短期大学毕业,没找工作,待在家里准备嫁人。
岛田经常到京都去找中垣,因此知道两人的恋情。
——那个女人很厉害,你要当心。
当时岛田便向中垣泼过冷水,事后证明他的猜测没错。
「你想听她的消息吗?」
岛田把目光投向庭院。一向磊落的他,居然有如此纤细的心思,在谈论这个话题时不敢正视对方。
「事到如今,不想听了。」中垣回答。
「骗人!」
岛田把视线收回,低声说道。
「真的。」
「哦,你在印度大彻大悟了?哈、哈、哈……」岛田一边大笑,一边像找什么破绽似地凝视着中垣。 「就算大彻大悟也不妨听听她的消息。……反正死心了嘛。其实趁早知道结果,未尝不好。总之,她把婚姻看成做算术,结婚对象老早就决定了。」
中垣失神地听着岛田的话。
(回国了!)
至此方有真实的感受。
在神户码头时,由于太过匆忙,使他有种仍在旅行的错觉。罗丝要去阪神间的扶桑女子大学,而兰波太太则会在旅馆待一夜,第二天一大早去东京,三人就此分手。中垣不知道罗丝的住处,往后只能透过大学来连络。
坐出租车到须磨祥顺寺的途中,中垣远眺车窗外神户的街景,并没有产生归国的特殊感动。
直到现在,他才有种终于回到家的感觉。
(是因为梅花花蕾的缘故吗?)
中垣怔怔地望着院子里的梅花蓓蕾,如此想道。
岛田继续说:
「对方是插花老师的亲戚。父亲是一家大公司的董事长,他本人好像是常务董事,工作之余在河原町开了一家小咖啡屋。潇洒的咖啡屋老板本来便对女孩子很有吸引力,学校老师或和尚根本比不上。至于那时驹桥小姐会看上你……说句不客气的话,我认为她是被你忧郁的脸孔给迷住了。可是一脸愁容的人只能观赏,要长相厮守可就有麻烦。所以你去印度以后,她大概也想通了,还是选择嫁给咖啡店老板兼年轻实业家比较稳当。……这是任何人都会的简单算数呀!」
岛田说话的时候,中垣一直看着院子的方向。不过,他能感受到岛田逡巡似的视线盯着自己的脸侧,让人很是难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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