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到京都并非对驹桥和子仍念念不忘。其实早在善光寺的戒坛底下和罗丝拥吻之后,和子的面孔便已从他心中消失。
当他漫无目标地散着步时,脑海里不断浮现的是那个为了照顾生病的爱人,而为生活打拚的罗丝母亲的影像。
就这样,不知不觉竟然走到以前常跟驹桥和子散步的路上。大概是习惯使然吧。
在四条乌丸有间小古董店。以往只匆匆经过,这天中垣刻意伫足于店门口,想起罗丝的母亲以前在京都一家叫下村商会的古董店工作过。中垣于是走进古董店,里面陈列着佛像和花瓶。
「有没有什么中意的东西?」店里一位五十岁上下、身材肥胖的男人问道。
「没有。」中垣回答。「我只是来这里思念家父。……因为家父喜欢收集古董。」
「他收集很多吗?」
「嗯,数量是不少,可惜恐怕不值钱。……还记得孩提时代,父亲常带我逛京都的古董店。……在大战之前吧。」
中垣一面担心自己的年龄不符,一面说。
「是吗?」
大概认为这位客人不可能掏腰包,老板便坐在柜台后面,开始翻阅账簿。
「还记得有一家叫下村商会的古董店……」中垣用带有询问的口气说。
「下村先生吗?」老板的目光从账簿上移开,「那是好久以前的事啰。」
「这家店还在吗?」
「战争期间就关门了。可惜好大一间店。」
「我记得用了不少店员……」中垣试探地说。
「嗯,原先生意做得不错。店员后来又重新开业了。」
「重开的店在哪里?」
「在八阪通。以前的下村商会现在分成两间店面,其中一家由下村商会以前的掌柜负责,听说叫文华堂,也在卖古董。」
到八阪通很容易找到文华堂。
店头的店员比中垣还年轻,自然打听不出什么。柜台后面坐着一位像老板娘的妇人,年纪大概有五十五、六岁。
柜台旁边陈列着一些小砚台。
中垣花了两千日圆买了一只。
「用来昼素描不错哩。」他一边付钱,一边想法子和老板娘搭讪。
「前阵子有不少人买去画西洋画呢。你是画图的行家吧?」柜台后的老板娘亲切地问。
「嗯,只是初学者而已啦。……还记得小时候被大人带着,到这里逛过。附近好像有家叫下村的古董店吧?」
「就是这里。」
听到这话,中垣故意装出错愕的模样,朝四周张望。
「哈、哈、哈……」老板娘笑着敲了敲桌子。 「你是不是觉得变窄了?这里只有以前下村商会的一半大。真难得你还记得下村这家店。」
「以前来过,但是全忘光了。我是因为前阵子在东京偶然碰到一位在下村工作过的人,才勾起我以前的回忆。」
「以前在下村做过?是谁啊?老板和我一直在下村工作,所以只要你说得出姓名,我大概都认识。」
「嗯……是个叫加藤的女人。」
「加藤?名字叫光子是吗?」
「没错,确实叫加藤光子。」
「那是柏井小姐。她和附近一家公司的职员结婚,才离开下村商会……喔,她先生的姓似乎便是加藤。……光子小姐好吗?」
「很好。」
「她在下村的时候,身体很差。……我们还有点担心,不知她婚后生活如何。……后来听说她的老公调到东京,她也跟着去了。」
「听说有一个叫立花的女人很照顾她。这个女人也在下村上班?」
「立花?……哦,你是指久子?」
「听说久子小姐人很好。」
「这个嘛……那个女人非常厉害!」
听文华堂老板娘的口气,好像对罗丝的母亲立花久子没什么好印象。
「她嫁给老外呢。」中垣继续追问下去。
「所以才说她厉害呀!」老板娘冷言冷语。「现在不晓得怎么样了。」
「加藤太太一直夸赞她。」
中垣边注意老板娘的脸色,边说。
「每个人看法不同吧。……她和我吵过一架。」
「和老板娘?」
「那时我也年轻气盛。还记得是在大战结束后的第二年,举行葵祭那一天。战争期间葵祭被禁了好一阵子,那年方才可以照历法庆祝。我和我先生好久没在白天一起喝啤酒,正喝得酒酣耳热之际,久子忽然跑来了。」
据文华堂的老板娘说,立花久子之所以跑来找她,是为了传话:
——丰子快死了。
原来下村商会以前有位女同事,名叫仓田丰子。战争期间她会在军需工厂工作,大战结束后工厂关门,她也就失了业。又因为当初是离家出走,所以回不了老家,只好待在宿舍里,过着有一餐没一餐的生活。丰子的身体本来就不好,失业后健康情况更加恶化,全靠立花久子站在同事之谊的立场照顾她。
——我只能照顾她到这里了。假如丰子有了万一,还望你们为她料理后事。请把她的骨灰运回故乡的南里安葬。
立花久子找文华堂的老板娘商量这件事。
不料,两人却因此大吵一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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