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一个对现代史有兴趣的人来说,原爆地的确是充满了吸引力。可是当她说出广岛这两个字时,难道潜意识里不会浮现过今村敬介的事?
「是吗?」
中垣不置可否地回应着。
「我打算五月以后再去。」罗丝说。 「这个月才开始上课,比较忙。……其实广岛并不远,我打算做两天一夜的旅行。你可以陪我去吗?」
中垣很高兴她提出邀约。
虽然到目前为止,工作还没敲定,但是只过一夜,应该没什么关系。
「什么时候都可以。」他回答。
飞舞的花瓣停留在罗丝栗色的头发上。
中垣停下脚步。——
「你的头发沾了花瓣……」
「哦?帮我拿下来吧。」
中垣正打算举手,罗丝却自动靠了过来,依偎在他身边。
「你的心情似乎不好。」
中垣在她耳边低声说着,同时用左手环住她的腰。
「你看得出来?」
罗丝抬起头仰望中垣。
「嗯,从姬路回来以后。……是不是在北杉医生那儿听到了什么?」
「在北杉医生那儿听到的,我已经全告诉你了。」
「不,还有……我觉得你有事瞒我。」
罗丝摇摇头,「的确很吓人,因为北杉医生的脸色太阴沉。……这事我也告诉过你啊。」
「对方的脸色太阴沉——只有这个理由?……我不信。」
「你无法相信吧。……连我也不信呢。」
中垣紧贴着罗丝的脸。像忍受不住中垣的视线似地,她闭上眼睛,眼皮轻轻跳动。
(她一定有心事。)
但她却还不打算把心事向中垣坦白。或许是无法告诉别人的事吧。于是,他温柔地说:
「有没有我可以帮忙的?我只知道你烦恼,而且严重到我会心疼的地步。」
罗丝闭着眼,摇摇头表示:
「我们谈点别的好吗?」
中垣点头同意,然后才想起对方眼睛闭着根本看不见。他伸出右手摘下她发梢间的花瓣。可是才刚取下一片,又有一片飘落在她的颈项间。
「樱花似乎偏爱掉在你身上。」
他一口气吹向罗丝颈间的樱花。
花瓣飘了起来,继续在她的肩头飞舞。
「看,连樱花都舍不得离开你。」
他用手指轻轻拂过她的肩膀。
罗丝睁开眼,「那么固执吗?」
「纠缠不休。」
「樱花是不是很惹人厌?」
罗丝忽然提高嗓子问,声音尖得连中垣都吓一跳。她也察觉自己失态,连忙露出笑容。
只是那种笑太过僵硬,让中垣的心不禁一沉。
如同中垣能猜出罗丝的心意,罗丝也多少可以反射性地觉察到中垣的内心波动。于是,她开始哼起一首(花儿何处去)的歌。
等她哼完,中垣问:「你知道那朶花儿何处去了?」
「你说呢。……不是被姑娘摘下来吗?」
「被摘乃是不得已,其实花儿的自然归宿是被风吹落,掉在地上化做春泥。」
「化做春泥之后呢?」
「春泥成为樱花树的肥料,明年才能再开出灿烂的花朵。」
中垣想起清朝某位诗人的诗句——「化做春泥更护花。」
「自己化做肥料吗?……」
听到罗丝的喃喃自语,中垣猛然打个寒噤。因为罗丝的母亲也是牺牲自己,供养爱人。她是否把母亲和樱花连想在一块儿?..
两人继续无言地散步于花下。
有些赏花客干脆在地上铺了塑料布,然后躺下来。中垣行经他们身边,手依旧环在罗丝的腰际。
春泥的比喻果然如中垣所料,使罗丝连想到母亲。走着走着,她忽然开口:
「今村先生住在广岛的什么地方?我们去拜访他吧。」
「好啊。」中垣答道。
中垣在心里盘算:听说今村的病情已相当严重,不知他会不会活到下个月。
今村敬介是了解罗丝母亲的重要人物。既然知道他在广岛,依照罗丝想了解母亲的心情,恐怕早就会抛开一切前去探访。
至少在拜访完北杉博士后,罗丝应该立刻展开下一步行动。只是她不知怎地,好像忽然失去了热情。
(这也情有可原吧。)
中垣想。
挖掘出的过去,可能对她而言是个太大的震惊。
无论如何,罗丝跟着父亲的时间比较长。她固然明了父母之间情分很薄,却没料到两人曾经处得水火不容。若要选择站在哪一边,她自然会靠向父亲。.——或许就是这个原因,让她想了解母亲的热情降低。
倘若拜访北杉的过程,一如罗丝所述,那么令她最受打击的,应该是确知父母失和。
(似乎另有隐情……)
中垣想着,觉得自己还没深入她的心。
「我已经拜托岛田。」中垣说。 「有位名叫吉冈二郎的记者,对马歇尔事件有深入的认识,我正透过岛田向报社打听这个人。」
「啊,是吗?」
罗丝淡淡地说。
假如这事发生在刚到日本的时候,恐怕她早就睁大着眼,好奇地打听细节了。
「听说他住在熊本。我已写信给这位吉冈先生,请他告诉我事件的调查经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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