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天后,我必须对G下最后通牒。
——假如你再不说出上司的名字,我就只好逮捕你了。
宪兵队表明立场。
我则向苦恼不堪的G保证,只要他供出主脑,便可保障身家性命安全无虑。
——让我考虑一下。
G迟疑地回答。
但是第二天,他就供出了M的名字。才不过一天的光景,他忽然变得好憔悴。
种什么因,结什么果,G在决定做反间谍时,应该亦已料想到现在的困境及未来可能面对的困难。
或许当初G把事情想得太过单纯。
然而,现实却往最坏的情况发展。
他供出的M因为怕机密外泄,决定封住自己的嘴。——从三楼的侦讯室跃下身亡。负责看守的警卫一时疏忽,来不及阻止惨案发生。
由于受当局请托,我不得已涉入这个事件,也了解许多一般人无从得知的内幕。当然,M 自杀时我并不在现场,所以无法说出确实的真相。而且,就算和我最亲近的宪兵军官,也不愿意告诉我任何秘密。
当时我曾怀疑,M 其实是被拷问至死,宪兵队为了欺瞒世人,才诡称其自杀身亡。——这种情形在当时极有可能发生。
说真的,起先我只抱着三分怀疑,可是后来疑惑越来越大,甚至到了半信半疑的地步。
为什么我会怀疑M是被拷问至死,而非真的自杀身亡?这点和G后来性情大变有关。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他变得像个魔鬼。
或许就在经过那一天的煎熬,使他憔悴不堪之后,才开始性情大变的吧。
M被逮捕后没多久,G也遭到逮捕。理由是假如不这么做,G将会被他自己国家的特务机关怀疑。 。
以往由我担任G与日本方面的连络工作。但G被逮捕后,不必再避人耳目,就可以直接和宪兵队沟通。
——请杀了M。
或许G会对日本军方提出这样的要求。
按照当时情况来看,M的死对G来说不啻为一大福音。首先M一死,秘密不再外泄,G就可
以被释放;同时,它也是保证永绝后患的良方。
由于事情的发展对G太过有利,使我不得不考虑此一可能性。但是,当时的我立刻就打消此念。
——G绝不是这样的人。
直到我发现G已变得像魔鬼时,方才警觉当时否定得似乎太快,而且根据也太薄弱。
总之,该事件最后以M自杀、另一个位于下游的中国留学生被驱逐出境、G无罪开释收场。
后来,日本的谍报机关找别人负责和G连络。常换连络员亦为谍报工作的特色之一。而我也因为这样,才能和G有比较深入的私交。
既然和G做朋友,自然常被邀到他家,于是我也和H变得熟稔起来。
时光飞逝,一晃眼大战结束了。——
大战结束对G而言,真不知是何等滋味。
G是反叛者,反叛者必须受惩罚。——这乃是在确定的情况下所做的前提。
战时G顺利取得日本国籍,并经其祖国上级机关的授意才进行。所以哪怕他被证实叛国,也可以因其日本国民的身分受到保护。更实际一点讲,由于两国没有邦交,英国政府似乎奈何不了G。
然而,G却打算隐瞒其为反间谍的事。
大战结束,他就和祖国的特务机关取得连系,同时将自己置于一旦被发现叛国便得身败名裂的困境。
那时,我有一次去G的家里拜访。说来真不好意思,此行其实是为了取一些外国制的食物。
G正好不在,夫人出面接待,她高高兴兴地拿出我要的东西,却怎么也不肯收钱。
「我有事想和你商量。」
H央求着。我知道躲不了,索性在客厅坐下。G氏在神户的家侥幸逃过战火的摧残。
「我会被G杀死!」
她立刻开门见山地嚷道。
「怎么会……」
我当时的反应是她八成在开玩笑,要不便是她发现G与K的关系,故意夸大其诃。
然而,H接下来的诉说,却不是空穴来风,而是有凭有据的。
她表示有次丈夫忘了锁抽屉,被她在里面翻到一瓶毒药。由于长期照顾生病的爱人,使她对药品的认识并不亚于医护人员。
面对妻子的诘问,G只淡然地说:
——像我从事这种工作,当然得准备这种药啊。
「可能你太多虑了吧。」
我安慰她说。
「假如我们夫妻像一般人家那么恩爱,说不定我会相信他的话。可是,情况却远非如此。现在呀,我们俩之间不是吃人,便是被吃!」
H长得很美,否则G怎么可能明知她有爱人,还死心塌地迷恋上她。
可是,我却觉得她的美会给人压迫感,好像没有空间呼吸似地,一切都紧缩在一起。
她那僵硬的口气与外表倒挺相称的。
「是吗?……」
我只好随口附和一句。
「你知道K吗?」她说。 「K喜欢G。她是个单纯的人,想到什么就做什么。最近,她正在央求G和我离婚。」
「不管她再怎么说破嘴,你们夫妻相处也不是一两天,感情哪能说断就断……」
我为了使她放心,连声安慰着。但她并不是个易于被说服的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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