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正式结婚吧。
住院治疗要花钱,这点G不是没考虑过,但是H为了使自我牺牲发挥到最大效果,竟然让爱人接受当时最高级的治疗。这一点超出G的意料。
我们不清楚英国谍报机构的预算如何,但是英国当时的财务应该相当困难才对。G开古董店的资金即来自谍报机构,是盈是亏皆需向上级呈报。
结婚后,G的生活费或收集情报费用皆暴涨,但是政府给他的钱却并未增加。
同时,他的秘密任务亦被其妻H获悉。本来身为谍报人员,应有本事连最亲近的人也瞒过,然而H非常敏感,才会一下子便被看穿。
无论如何,基于自己是日本人的心情,H很想使丈夫放弃间谍工作。
可是她又不敢告密。
因为一日一离开G,H的爱人势必无法继续接受治疗。
最令G烦恼的是财务问题,他会经告诉妻子:
——要不是我从事间谍工作,怎么可能救得了你的爱人?
但是,毕竟超额的支出无法一直持续下去。
于是,G不得不倒戈投敌。
他想到一个增加收入的方法——和日本谍报机构挂钩,也就是一般人所说的做反间谍。
当然G随时接受上级的监视,不过和敌国建立关系,未尝不是获取情报的方法之一。而且为了不使监视者起疑,他还可以向日本方面要点情报搪塞过去。总之,G以巧妙的手法瞒住本国的情报单位,成了双面谍。
G的一切心思全是为了替H的爱人筹措医药费,也为了满足H的爱国心。
G背叛了他的祸国。这是他的弱点,还是其坚强的一面,恐怕不是我们所能判定的。
经济问题解决之后,G又有新的烦恼。
不介意自己背叛祖国的人,想必心狠手辣,冷酷无情吧。——我不认为如此。
当时,我才从B报社的政治版调到神户分处,宪兵队立刻拜托我担任协助反间谍G的工作。
间谍要打听消息,和地方报社记者混在一起乃是非常自然的事,尤其对方又是专门跑政治版的记者。
其中曲折由于太过专业,在这里不便赘言,总归一句话,我们主要是从事情报交换的工作。
这便是我和G相交往的开始。
我当然知道G氏被收买做反间谍的事。可能G认为被我识破,是一项无法忍受的屈辱吧,他和我碰面时多半是低着头。尤其是当我给他钱时,他的头垂得更低。
—人生好似暴风雨中的小船。
有天晚上我们一起吃饭,G忽然这么说,口气相当悲伤。
我猜不出他真正的心意,只好沉默不语。他又继续说:
——我认为没有一个人能摆脱命运的安排。……与命运相比,自我意志显得多么渺小!我们随着波浪高低起伏,就算风平浪静,也是在海上漂荡。…
这些话富含深意,而且极具哲学性。
——你的意思是人生无法控制吗?谈恋爱呢?
我问。
——人与人在一起亦属偶然,而且一旦爱上某人,便无法自拔。……好像从偶然相遇的树根上开枝散叶,人生其实是很辛苦的。
他回答。
因为不想太引人注目,他从不邀请我到他家。可是,我对他的事却知之甚详。既然身为反间谍,所有行止皆有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变。也就是说,有时为了便于收集情报,他会故意违反祖国的指示。当然,日本方面也从未松懈对他行动的监视和调查,以免他是假装背叛。
在这个调查过程中,我自然明白G与其妻H的关系。
G原先期待可以靠时间改善的事情,后来进展得并不顺利。因为他妻子的爱人居然在接受了最佳医疗后,身体逐渐康复。这真是个悲剧啊!病人身体痊愈会是悲剧,这个说法或许奇怪,可是对G先生而言的确如此。
H一开始是感谢G的。但在知道丈夫从事间谍工作之后,她觉得自己所承受的恩情已抵消了,谁也不欠谁。
G从事间谍工作时,有一个叫K的法籍妇人从旁协助。G要倒戈投敌,首先得说服K。
这位K太太是个美貌的寡妇,而且喜欢和男人勾搭。G为了隐瞒自己背叛本国情治单位的事实,必须要封住她的口,也就是想办法笼络她。对K而言,博取欢心最有效的方法是和她上床。
——于是,G假装和K坠入情网。
H 打一开始就从心眼儿里讨厌同性的K,正所谓爱人眼里容不下砂子。
这点使G非常烦恼。
首先,妻子从感谢的立场变成对等的心情,再加上K的介入,更使她燃起憎恨之心。而K则掌握了G的弱点。
另一个令他烦恼的是工作。
我从宪兵队那里知道,他们和G的关系并不好,总认为G提供的情报并不重要,严命他收集更重要的情报。具体而言,也就是要求能彻底破坏英国在日本间谍网的情报。更直接了当地讲,日本方面对于G在日本的上司是谁,以及其组织怎样运作,统统一无所知。
——我知道你为难,可是当初既有所觉悟,就该坚持下去,否则我这边也很烦恼呢。
我对他说。
——倘使你换作是我,会揭发你的上司吗?我们易地而处吧。
G抵抗地说。
可是,站在日本方面来看,与其重视G做反间谍的未来利用价值,不如先使其破坏目前的间谍组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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