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种情境是妈妈营造的。)
罗丝心想。
母亲曾经为了给罗丝制造完美的假象,刻意请保险推销员假冒加藤光子,还像幽灵地现身吓人,只为请伊泽出马。
虽然那一切到后来都被拆穿,但她这回是否又想在女儿心目中留下其他的印象呢?
这个念头在罗丝脑际闪过。
兰波太太不停用手指抚弄信封,说:
「也有道理啊。不过,这封信只是用来证明我是自杀。至于真正的遗书,不是已经刻在你的心版上了?难道这样不好吗?」
「刚才您所说的话,便是遗书?」罗丝问。
「是啊。那些话将会永远在你的心底,不会消失。」
「嗯,我不会忘记的。」
嘴里回答着,罗丝的疑惑却越来越深。
母亲会刻意安排加藤光子与伊泽和她见面,为什么不会安排她自己和女儿在此刻相遇?
(不可能!)
罗丝强烈地否定了。
假如金泽的阿姨不来找她,罗丝会想到这儿扫墓吗?既然已知母亲还活着,那么便没有必要在所谓的祭日前来扫墓。
如此一来,她便不可能和母亲相遇。
但是,她的母亲很想亲口对女儿诉说遗书的内容。
「妈妈,您猜得出我晓得您还活着吗?」
「不晓得,所以我也吓了一跳。……不过,上回在广岛碰面时,我便觉得你的神情有点僵硬。 」
「假如我什么都不知道,您会一直瞒着我吗?还是会在我的心头用永不褪色的墨水留下遗书。 」
「嗯,我想我会告诉你实情。……或许你会受到惊吓,但我认为你是个坚强的女孩。……而且,你一辈子都不会忘记妈妈。」
兰波太太把遗书的信封放进皮包,然后用手摸索了一阵子,不知找什么东西。
「可是,妈妈怎能预测到临死之前可以见到我?就算您躲在一旁看到了我,能坦然走出来碰面,同时交代刚才那些话?」
罗丝像是要调整混乱的呼吸,如此间道。
「中垣先生是个好人。」兰波太太岔开话题。 「虽然有点优柔寡断,不过至少是个表里一致的人。这样的男人可以带给女人幸福。我一宜搞不懂你父亲,直到现在我仍怀疑。……火灾过后,你父亲是否知道死者并不是我……」
「妈妈,您还没回答我的问题。为什么不回答?」
罗丝用力抓住母亲的手腕。由于兰波太太的右手仍放在皮包里,所以罗丝一摇晃,皮包也跟着一阵晃动。
「你问的问题,」兰波太太缓缓地说。「我早该回答。」
「妈妈……您并不是刻意来见我的,对不对?反而是我怀疑您来过,才找到了您。既然您不预期我们会碰面,怎么可能已经吞下毒药?……倘使您已经服下毒药,却未能与我见到面,如此离世岂不是太过遗憾?」
罗丝一面忘我地瞪着兰波太太的脸,一面说道。于是,她握住对方手腕的力气不由得减小。
就在这时候,兰波太太放在皮包内的右手突然握拳,挣脱了罗丝的控制。
同时,那只右手飞快地抬起来移到唇边,把一个东西塞进口中。
罗丝想要阻止,却已经来不及。
只不过是一瞬间的事。
罗丝急忙再度用力抱住母亲的胳臂,使出浑身之力想把它拉开。
然而,当兰波太太的手离开嘴巴时,手上已空无一物。
「没错。」兰波太太闭上眼睛。 「我的确没有服用什么至多再活半小时的毒药。而且,恐怕也没有这种药吧。如你所料,我什么药也没吃。……我没有向你和盘托出以前,是不会贸然吃药的。可是,现在我的心愿已了,我可以安心地离开人世。这个药的药效在两分钟内就会发作。」
「妈妈,妈妈……」
罗丝疯狂地呼唤着,同时摇晃母亲的身体。
然而,兰波太太已咕咚一声往后仰躺在地上。
「罗丝,把妈妈的衣服裙襬弄好。」
这是罗丝之母最后的遗言。
兰波太太再度睁开眼,凝视趴伏在她身上的罗丝片刻之后,还是闭上了眼。
然后,下巴微微蠕动,仿佛在点头说——再见。
罗丝失魂似地半张着嘴,坐在草地上,陷入恍惚状态。
也许只是过了几秒钟吧,她才恢复神智。
兰波太太的脸朝向罗丝。
脸色惨白。
罗丝脑子里一片茫然。
摸了摸母亲的手腕,已经触不到脉搏。
仔细一看,右手的掌心上还沾着一些白色粉末。
接着,再把手放在母亲胸口,也感觉不到心脏的跳动。
(不要想任何事!)
罗丝命令自己。
同时一经提醒,不安有如波浪般摇撼着内心。
(我现在所做的只是例行公事。)
罗丝为自己的行为提出说明。
既然只是例行公事,便不带任何感情。
(还有什么可以做的?)
为了防堵情感泛流,她亟需找点事做。
她想起母亲最后的遗书——把我的衣眼裙襬弄好。
其实兰波太太的衣服一点儿也没乱,尽管如此,罗丝还是依书把裙子拉直,把衣襟弄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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