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微微一笑。
“这么说,你觉得我有些夸夸其谈了,嗯?你想怎么样呢?我永远都是这样,直到
生命的最后一刻。伤口太大了,永远也愈合不了。”
老两口儿含情脉脉地互相凝视了片刻,就像两个老伙伴,在旅行途中,时不时地停
下来,没有特别明确的理由,把他们的目光和想法融汇在一起,然后又继续上路。
他对她说道:
“要砍掉我的玫瑰……我那些‘第戎的骄傲’吗?”
“是的。”
“那就去吧!英勇一点。”
莫雷斯塔尔,富裕农民的后代,在临近的一个大镇子圣埃洛夫镇修建了一个机械锯
木厂后,把祖辈们遗留下来的财富翻了好几番。他是一个刻板的人,正如从前他曾说过
的“头脑简单,两袖清风,身无分文……”。他有为数不多的尽可能朴素、尽可能古老
的道德观念,而这些观念本身屈服于一种占据他整个生命的感情,这种感情对莫雷斯塔
尔来说,意味着对过去的悔恨,对现在的悔恨,尤其是对战败的苦涩的回忆。
当上圣埃洛夫镇镇长,继而又成了区议员之后,他卖掉了自己的工厂,让人在边境
最显眼的地方,在一座磨坊废墟旧址上建了一幢宽敞的楼房,按他的意图设计,而且可
以说是在他的亲自监督下建起来的。莫雷斯塔尔一家人在这儿住了差不多十二年了,跟
他们在一起的还有两个仆人:维克多,一个总是乐呵呵的圆滚滚的正直男人;卡特琳娜,
原籍布列塔尼的女仆,是她奶大了菲律普。
除了几位朋友之外,他们几乎不与别的人交往。朋友之中,来往最密切的有政府特
派员约朗塞和他的女儿苏珊娜。
老磨坊坐落在一个小山冈的圆形山顶上,山冈的斜坡上排列着一层层宽阔的花园,
莫雷斯塔尔十分精心地照料着它们。这些花园四周围着一堵高大的墙,墙头镶着尖头铁
栅栏。一泓清泉飞流直下,在装饰着野生植物、苔藓和蕨类植物的岩石凹洞间形成一道
道瀑布。
莫雷斯塔尔采了一大把鲜花,破坏了玫瑰园,牺牲了他引以为荣的“第戎的骄傲”,
然后返回客厅,亲自把花束插进高大的水晶花瓶里。
客厅是位于房屋正中的那种大厅,显眼的木梁和一座闪着铜光的巨大的壁炉使客厅
显得明亮而欢快。客厅两面都是通的:东面有一个长长的门洞,开向晒台;西边是两扇
窗户,朝着那座比底楼还要高的花园。
客厅的墙壁上挂着几幅参谋部的地图、内务部地图和本区地图。一个橡木枪架上挂
着十二支一模一样的款式新颖的步枪。旁边,三块粗粗地缝在一起的肮脏、破旧、凄惨
的蓝色、白色、红色的破布片直接钉在木头上。
“这一切效果很好,你说呢?”他下了个结论,就像他的妻子也在客厅里一样。
“现在,我认为一支好的烟斗……”
他掏出烟斗和火柴,穿过晒台,靠在环绕晒台的石头栏杆上。
黛绿色的山峦起伏有致,牧场呈现出浅绿色,冷杉和落叶松则是凄凉的墨绿色。
在他的下面,三四十步远的地方,有一条从圣埃洛夫通往老磨坊的公路。公路绕墙
而上,然后又急转直下,通向僧侣水塘,从水塘的左岸经过,最后突然中断,换成了糟
糕的泥土路,远远望去,就像一架靠着围墙的梯子,进入两座山之间的山沟里,那荒山
野岭的形状与孚日山脉的普通景致形成了强烈的对比。那便是魔鬼山口,离老磨坊一千
五百米远,海拔同它一样高。
几座建筑悬挂在山口的一面山坡上,那是沙布勒克斯农场。往左边看。从沙布勒克
斯农场到野狼山谷,如果顺着一条莫雷斯塔尔认识所有方位标、所有看不见的蜿蜒曲折、
所有上坡道和下坡道的路线,人们可以辨别、猜测出边境。
“边境,”他喃喃道,“……这儿的边境……离莱茵河二十五里①……在法国!” ①此处的里是指法国古里,一里约合四公里。——译注 每一天,他都要苦苦地凝望它,不下十次,凝望着那条无可选择的痛苦的路线。在
那条路线的另一边,通过他在想象中所切开的孚日山脉的空隙,他看见了天边雾霭中的
德意志平原。
这一次,一如从前,他苦涩地重复着,岁月的流逝并不能抹去这种苦涩。
“德意志平原……德意志丘陵……童年时我散过步的整个阿尔萨斯地区……法国的
莱茵河是我的河流,我祖辈们的河流。德国……德国的莱茵河……”
一阵轻微的口哨声使他颤栗了一下。他朝那座通向晒台的用岩石凿磨成的石级俯下
身子。从边境过来的人为了免走弯路,经常通过这道石级进入他的家。石级上寂无人影,
对面混杂着小灌木和蕨类植物的斜坡上也没有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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