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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怎么会没察觉到阵内走近呢?
这真的让我非常讶异。我自认对熟人的脚步声与气息相当敏感。虽然我感觉到有人朝我走来,不过听起来并非阵内的脚步声,所以我没特别注意。大概是我在发呆吧。
“你来啦?”我身旁传来有人粗鲁地坐下的沉重声响,使我突然回过神来。
“阵内?”
“没错,正是我阵内。”他毫不客气地念出自己的姓。“还真巧呢,在这里遇见你。”他好像放了个东西在长椅上。
“我听说你在这里打工,所以来找你。原本还以为你会在舞台上演奏呢。”
“哪来的演奏啊!真是够了,早知道我就不接这份打工了。‘轻松工作赚不了钱’这句话说得真对。”
“你以前以为是骗人的吗?”
“是啊。”阵内既直率又傻愣愣地回答我。“实在是累死我了。”
“你今天负责卖果汁及食物吗?”他刚刚好像有说他是销售员。
“应该算是吧。”阵内粗鲁地回答我。他连话都懒得说,散发出一股疲惫感,还蛮稀奇的。
“你今天不太像平常的你耶。”
“是啊,今天我的确不像我自己。”
“你说的话真是令人难以捉摸。”
此时阵内一语不发,大概是在看我吧。
“怎么啦?”我话才出口,阵内便笑了起来,以铭感五内【注】的语气对我说:“原来这世上也有你解不开的谜啊?”
【注】铭感五内:[出处]:明·罗贯中《粉妆楼》第八十回:“这是万岁的龙恩,臣等铭感五内。” [解释]:比喻内心非常感激。 ——
“我觉得这世上的一切都是谜。”
“骗人!”阵内大声地说:“你几乎知道所有的事。虽然说你的眼睛看不见,其实你什么都看得很清楚!”他的嗓门原本就很响亮,所以虽然他不是用吼的,音量还是大到能传得很远。
这句应该是没有恶意的话好像连蛮远的人都听到了。周遭的声音宛如被覆盖上一层空气薄膜似地逐渐变小,附近长椅上的人都停止了谈话,我感觉到来自四面八方的视线。“该不会有很多人看着我们吧?”
“还好啦,是有几个人看着我们没错。真是没礼貌。”
“一定是觉得我这个瞎子很稀奇吧。”
“你别傻了。”阵内淡淡地说:“他们是在看我啦。”
我听见前面及右边传来类似翻报纸、以及平静的波浪缓缓冲洗着岸边砂砾的微弱声响。虽然我听不到他们在说什么,不过应该是我们附近的人在窃窃私语。
阵内很不高兴地说:“怎么突然传出窸窸窣窣的声音,吵死人了。”
“他们大概是在讨论我吧。”这是我唯一想得到的理由。
阵内以告诫的口气对我说:“你这就叫自我意识过剩啦!永濑,你是个稀松平常的普通人,世人所注目的是那些更为特别的人啦。”
“你所谓的特别是指?”我边笑边问他。
“例如……,不是有一种人面鱼吗?”
“我好像曾听电视新闻报导过。”即使听到有人面鱼这种生物,我也不会感到惊讶。
“不是还有下半身是动物、上半身是人的玩意吗?”
“那个……叫半人马对吧?”优子曾经提过。
“我问你,那玩意应该算一个人,还是算一匹马?”
“不知道。”阵内这个奇妙的比喻让我不知该如何回应,却又觉得很有趣。“不过,你又不是半人马。”
“不,我很接近了喔。”阵内这个人了不起的地方就在他能以很认真的语气说出这种话。“我是很特别的存在,所以旁边这些凑热闹的人全注视着我。”
“好吧,你说是就是喽。”我两手一摊,摆出投降的姿势。“你很特别,大家都是因为在意你这个人,所以才会窃窃私语。”跟这种任性大王在一起,还是乖乖配合比较轻松。
“本来就是嘛!”
过了一阵子,周遭的私语声消失了。舞台那边再度传来乐器声,大概是下一个出场的国中生乐队在准备。
“优子也跟我一起来了,不过她怎么迟迟未回呢?”我集中精神聆听,这种感觉就像是为了听取远方的声音而在耳上加一个集音器。
这种时候我会觉得自己好像是站在河川当中,让我回想起国小露营时,站在流经谷底的河川之中的感觉。
流水不断从我身旁流过,有时觉得好暖和,偶尔又觉得冰冷。周遭的声音也是,人声、音乐、杂音及噪音都不断地从我身旁穿越,其中有一大半是风声、车声或是远方隐约传来的对话声。当这些声音从我身边经过时,我从中挑出我所需要的声音,就像用手捞起在河里游来游去的鱼儿、掉在河床上的小石子、飘在水面上的树枝或是水生昆虫一样。有些声音得聚精会神才挑得出来,但有些声音轻易地就能过滤出来。
行经闹区时,我会觉得像是站在发出隆隆声响的浊流中;走在深夜宁静的人行道上则有如立于潺潺细流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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