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中户源藏狩猎时住的小窝棚。它是用圆木搭成的,看上去很简朴。小屋周围稀疏地是一片松林。这片松林一直向上延伸,直通向奥山界岳山顶。
深夜。
源藏候在小屋里面。
一弯上弦月挂在天幕上。苍茫的月光照射着松林。源藏透过小窗口,凝望着外面。数日前,奥三界岳一带下了一场雪,现在已经化得差不多了。即使有,也是东一片,西一片的,散见于各处。月光照射在雪上,泛着冰冷的光。
源藏的双眸也是冰冷冰冷的。
源藏正在等待狼的到来。
狼害死了妹妹浪江以后,正奔西北方向而来。它最先在远山川露面,接着又从那里登上了大平山。途中横着一条天龙川,村落也很多。狼——不如说所有的野生动物,从保存自己的本能出发,必然要避开这些地形。可是,这只狼却铤而走险,特意取道这一危险地带,朝西北方向进发。
杀死妹妹的这头狼,据说是日本狼中的最后一头,它为了寻找同类正自彷徨。如果是那样的话,狼往西北来便是必然的了。
飞弹国据说是上古原住民族最后留居的土地。人要生存下去,野生动物必不可少。源藏听人说,直到明治初期,这里一直是野狼成群出没的地方。
狼越过天龙川取道西北,许是受到了本能的召唤。彷徨着的狼的潜意识层次中也许还存留着对狼族曾经繁衍生息的这块士地的幻影。
——来得正好!
源藏凝眸看着地上的残雪。
他的双眼里寒光闪闪。但他那阴冷的目光,并不单是出于对狼的仇恨。
源藏一直在猎杀野兽,现在他已经厌倦了。因为他之所以屠杀野兽,并不是由于仇恨。而且恰恰相反,源藏喜欢一切生物。除人以外的生物,他大抵是喜欢的。正因为喜欢,他才去屠杀它们。人类正是出于对野兽的兴趣。才拿起了枪。对那些漠不关心的东西,人是不会想到拿枪去对付它们的。
但是,源藏是以杀生为职业的。等他意识到这一点时,他才发现自己原来已经不能自拔了,因为他没有其它办法可以谋生。即便是他厌倦了屠杀,就他的处境来看,他也离不开枪了。
在源藏的脑海当中仍不断闪现无数的野兽临终时痛苦的神情。不杀生就难以生存下去,他真为自己感到悲哀。
虽然妹妹被狼害死了,但他并不认为他与狼有不共戴天之仇。狼是为了生存下去才去袭击马的。浪江搭上了一条性命,只能说是她运气不好。源藏深知,被杀的不光是野兽,人也有被动物吃掉的时候。
源藏紧盯着雪地的双眸里边,没有狼。他正在回忆遥远的过去。
那里有一个少女的幻像。
源藏已经四十多岁了,到了这个年龄,却还在追求一个幻像,未免太傻了。他也深知这一点,但他仍在心中描划着少女的肖像。
那个少女站在深秋的荒野上。
少女肌肤雪白,姿容美丽。她头上扎着三个长长的小辫,辫梢上扎着丝带。身上穿着带花的、色彩斑斓的衣服,源藏简直都看呆了。
“叔叔,”少女叫道,声音十分清脆。“叔叔,你为什么要闭上一只眼睛?”
源藏吃惊地回过头来。这里是深秋的荒野,附近没有村落。在深山之中的荒野上,源藏怎么也料不到竟会有少女出现。
那时,源藏刚好三十岁。
源藏除了枪抵肩训练以外,别无他念。他给自己做出规定,每天做一千次枪抵肩动作。
这样做的目的在于练习用肩膀抵住枪托。如果动作迟缓,不准确,便永远成不了好猎手。
源藏曾在父亲指导下,做过射击训练。父亲少言寡语,十分固执,且清高自负。源藏十五岁的时候随父亲进了山。父亲是职业猎手,源藏和父亲一起在山里起早贪黑是家常便饭。在此前一年,母亲出奔了。她带着三岁的浪江和刚生下不久的广子离家出走。究竟是出于什么原因,源藏一无所知。
二年之后,人们风传母亲在饭田町开了个茶馆,专做茶水生意。据说她嫁给一个商人做妾,才开了茶馆。
源藏对母亲完全丧失了感情。
几年之后,广子突然失踪。这个消息是从警察那里听说的。警察来调查广子有否到这边来过。
母亲及两个妹妹源藏都没去找过。他从未想过要去见她们。但当他听到七岁的广子失踪的消息时,他的心被深深刺痛了。他虽然没去想过,但对妹妹的爱却一直埋藏在他的内心深处。人们说失踪的孩子毫无例外都被带到山里去了。源藏一边在山里走,一边在搜寻广子的身姿。好多年过去了,他一直未见到广子。
广子失踪的时候,源藏的父亲已经过世。因为破伤风,没过多久就死了。源藏跟父亲学打猎共三年时间。父亲很严厉。最初的一年时间只让他练习竹枪。源藏奇怪地问父亲为什么要练竹枪。
枪不瞄就打不准,而竹枪根本用不着瞄。这是因为竹枪是手臂的延长,变成了手臂本身。枪也不能瞄。它也应该是手臂的延长乃至是手臂本身。
父亲这样告诉他。
当时,源藏对这段话干脆不懂。翌年初次试着打枪,他对父亲的话才有所领悟。打飞鸟时最能说明问题。眼睛虽盯着飞鸟,枪却瞄不住,渐渐习惯后,虽然枪和眼能及时追踪猎物但命中率很低。因为眼睛是通过枪上的准星和表尺上的缺口去捕捉猎物的。动作却往往不能随猎物的移动而移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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