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内伊小姐懂法语,是不是?”
“我想懂的。”
那个姑娘把下巴翘得很高,等着他们结束谈话,好像他们的谈话同她没有一点儿关系似的。
“小姐,”梅格雷带着夸张的彬彬有礼的态度说,“我荣幸地自我介绍。巴黎司法警察局梅格雷探长……我唯一想问你的是你对贝彻小姐和她跟科内利于斯那种调情的态度有什么想法。”
她好不容易露出一丝微笑。一种勉强的、腼腆的微笑。她望着梅格雷,接着望望那个荷兰侦探,最后用费劲的法语结结巴巴地说:“我……我……我不懂得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毫无疑问,她以前从来没有讲过法语,因为她讲得那么费劲,脸涨得通红,一直红到了头发根。
三 码头耗子俱乐部
他们约摸有十一、二个人,穿着针织的蓝工作服,戴着有帽檐的水手帽,穿着上了清漆的木鞋。
他们有几个人靠在城门上,其他一些人坐在系缆柱上;还有一些人干脆站着,他们的肥大的裤子使他们的大腿看起来简直大得异乎寻常。
他们有的抽烟,有的嚼烟叶,可是他们干得最多的是吐唾沫。时不时地有个人会讲个笑话,其他人听到后,会哈哈大笑,拍他们自己的大腿。
离开他们几码远的是一艘艘船,船后面是那座整洁的小城市,安全地待在堤坝的包围圈内。在再远一些的地方,一架起重机在卸一船煤。
梅格雷渐渐走近那些人,有的是时间观察他们,因为起初没有人注意到他沿着码头走来。
他己经知道他们是谁了。那就是说,他已经知道他们就是人们笑着说的码头耗子俱乐部的成员。不过,哪怕没人告诉他,他也会毫不困难地猜到这些水手中的大多数人不管下雨,还是出太阳,天天把他们的大部分时间消磨在同一个地方,懒洋洋地讲故事,把唾沫吐在地上。
其中有一个是三艘快速大帆船的船主,三艘都是载重四百吨的呱呱叫的帆船,装着备用马达。其中有一艘正在埃姆斯河上迎风斜驶,不久就要驶进德尔夫齐尔海港了。
其他人的地位比较低微。有一个是捻船缝的【注】,看来他好像没有多少船缝可捻。还有一个是一扇不用了的闸门的管理员,可是他照样有戴制服帽的荣誉。
【注】抹船缝就是用旧房绳坡塞船板空隙——棒槌学堂注
有个人站在中央,使其他人都相形见细,倒不仅仅是因为他个子最高、肩膀最阔、脸晒得最红,而是他一下子就让人感到他是最强有力的人物。
木鞋、一件蓝工作服。他头上的那顶帽是崭新的,而且不知什么缘故,看起来挺可笑,好像它在戴它的人的脑袋上还没有安定下来似的。
他是奥斯廷,更加经常被人叫作巴斯,他一边抽着一个短杆陶土烟斗,一边听周围的人谈话。
他的嘴边挂着一丝含糊的微笑。他时不时地移动烟斗,带着更加津津有味的神情从几乎闭着的嘴唇里喷出烟来。
一个小型的厚皮动物。他粗壮而坚实,却有一双神情温和的眼睛。实际上,他这个人身上同时存在着温柔和强硬的气质。他的眼光停留在一艘拴在码头旁的船上,一艘约摸五十英尺长,船型漂亮,显然很牢。可能从前是一艘游艇,现在保养得不好而且很脏——那是他的。
船后面是连绵不断的埃姆斯河,十二、三英里阔,河后面是辽阔的北海。有一个地方有一片淡红的沙地,那是奥斯廷的领土——沃屈姆岛。
白天快要过去了,落日的红光使德尔夫齐尔这个尽是瓷砖的小城市更红了。
奥斯廷的眼睛本来温和地浏览着这片景色,后来集中——可以这么说——在路上走过来的梅格雷身上看了。那双带一点儿绿色的蓝眼睛极小。
有好一会儿,眼睛盯着探长看,一动也不动。后来,巴斯在木鞋跟上敲空他的烟斗,吐了一口唾沫,在他的衣兜里摸什么东西,接着掏出了一个用猪尿泡做的烟叶袋。然后,他那动位置,懒洋洋地背靠在墙上。
从那会儿起,梅格雷无时无刻不感到那个人的眼光对他瞄准着。一种既不专横、又不挑衅的注视。一种平静的然而并不是毫不关心的注视,一种打量、掂估和盘算的注视。
探长同阿内伊和皮伊佩卡姆普——这是那个荷兰侦探的名字——会面以后,先离开警察局。
不久以后,阿内伊胳膊底下夹着公事皮包脚步轻快地走出来了,身子向前探出,好像这个女人在干一件重要的事情,挤不出时间去看看街上在她周围发生的事情似的。
梅格雷没有去打搅她,而是望着巴斯。不过,巴斯的眼光倒一路跟着她,直到她在远处越来越小,最后他的眼光又转过来,对着梅格雷。
接着探长自己也不确切地知道他干吗要这么干,走到那伙人面前,他们一下子都停止谈话了,十几张脸都向他转去,都显出几分惊奇的神情。他对奥斯廷说话了:“对不起,你懂法语吗?”
巴斯并不畏缩。看来他好像在思索。站在他身旁的一个形容憔悴的水手在说明。
“法国人……法国警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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