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处,一溜儿长长的釉瓦屋顶。
“利文斯!”那人一边说,一边指指屋顶,“在那儿,先生……”
这个向导为了帮助一个素不相识的外国人走了将近一刻钟路。梅格雷尽最大努力对他表示了感谢,然后独自个儿继续前进。
天空晴朗,空气异乎寻常地清新。探长顺着一个木材堆放场的边缘一路走去。木材堆放场里的木材——橡木啊、桃花心木啊,还有柚木——堆得跟房子一样高。
有一艘船系泊在岸旁。孩子们在附近玩耍。接下来,有半英里多路上没有一个人影儿。运河里,树干更多了。田野上到处有白栏杆。这儿、那儿形体优美的母牛在吃草。然后是利文斯的畜牧场。
梅格雷在这儿遇到了另一件他没有料想到的事情。那个词儿“畜牧场”在这儿另有意义,不同于他所习惯的那个意思。在他的心目中,那个词儿是指一所草屋、一个粪堆、一群喽喽叫的母鸡和嘎嘎叫的母鹅。
他这会儿来到一幢漂亮的新建筑物前,房子座落在一个盛开着鲜花的大花园中央。一切都是整洁、平静和安宁的。正对着这幢房子的运河上,有一艘桃花心木制造的划艇。大门旁,停着一辆女式自行车,车身上镀满镍。
他白费劲儿去找门铃,喊叫,根本没有人回答。一条狗开始叫了。
房子左边有一幢长长的建筑物带着一扇扇整齐的窗子,然而却没有窗帘。要不是拾掇得那么干净,油漆得那么明显地讲究色彩效果的话,你会把它当作一个牲口棚。
建筑物里传来一阵眸眸的叫声。梅格雷绕过一个个花坛走过去,发现自己正好在向一扇敞开的门望进去。
那幢建筑物尽管同住房一样干净,实际上是一个母牛棚。处处都是红砖,叫人感到一种温暖的光亮,甚至一种豪华的感觉。处处有明沟,作为排水设备。巧妙的机械装置控制着槽里的饲料。
每一个分隔栏后部有一个滑轮,梅格雷后来才发现滑轮的用处。那是在挤奶的时候用来固定母牛的尾巴,免得脏东西溅进牛奶。
棚里光线暗淡。所有的母牛都不在,只有一头除外,它侧躺在第一个分隔栏里。
一个年轻的姑娘走到上门的客人面前,开始用荷兰语讲话。
“利文斯小姐?……”
“是我……你是法国人吗?”
她说话的时候,向母牛望着。她的微笑稍微带着一点儿梅格雷没有一下子就弄明白的讽刺意味。
另一件同他事先的设想相抵触的是贝彻·利文斯穿着一双黑长筒橡皮靴,这使她显出一副骑手的气派。
她穿着一身绿绸衣服,不过衣服几乎被一件医院里的护士穿的那种白工作衣完全盖住了。一张红润的脸,也许太红润了。健康而开朗的微笑,可是缺乏神秘性。瓷蓝色的大眼睛、红头发。
起初,她看来好像要找到恰当的法语词儿有点困难,不过很快就运用自如,对答如流了。
“你要跟我爸爸谈话吗?”
“不。跟你。”
她差一点没笑出声来。
“我想你不得不放弃跟我谈话的打算……我爸爸上格罗宁根【注】去了,他在今天黄昏以前是不会回来的。我们的两个工人在运河旁,去运煤了。那个女佣人去买东西了……这头可怜的母牛偏偏挑中这个时候生小牛。我们压根儿没有料想到,要不,再怎么也不会撇下我一个人在家里。”
【注】格罗宁根:荷兰东北部格罗宁根省的省会——棒槌学堂注
她靠在一个起锚机上,那是她早已准备着的,万一母牛生产需要帮助,就可以用上了。
外面,阳光灿烂,她穿的那双长筒靴闪着反光,在幽暗的光线中闪闪发亮,好像上过清漆似的。她那双手是粉红色的,长得胖乎乎,手指甲仔细地修剪过。
“关于孔拉德·波平加的事情……”梅格雷开始说。
可是她皱起了眉头。那头母牛痛苦地勉强站起来,接着又倒在地上。
“我们来啦……你愿意帮我忙吗?”
她一把抓起她早就摆在那儿准备派用场的橡皮手套。
梅格雷就是这样一边帮助一头弗里斯兰【注】纯种牛出世,更确切地说,是一边当那个能干的姑娘的助手(她的从容不迫的动作表明她既精于运动,又精于畜牧业)一边开始他的调查的。
【注】弗里斯兰:荷兰北部一省,以畜牧业闻名于世——棒槌学堂注
半个钟头以后,他和贝彻把身子弯在一个铜自来水龙头上洗手和胳膊,一直洗到胳膊肘那儿。
“我想这是你第一回干这种活儿……”
“正是。”
她十八岁。至少杜克洛是这么说的。她一脱掉她身上那件白工作服,她的绸衣服就显示出她的圆滚滚的身段。也许阳光使她越发引人注目,不过,不用说,她看来是那种使男人晕头转向的女人。
“进屋去。咱们可以一边喝茶,一边谈。”
女佣人已经回来了。客厅里,气氛严肃,甚至有一点儿阴郁,可是优雅而舒适。一块块小小的窗格玻璃带一点淡淡的粉红色,另一件东西对梅格雷来说却是新鲜玩意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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