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太太兴致勃勃地耸了耸肩。
她瞥了一眼儿子。
他也头一回听妈妈讲那场梦。听到梦,他不禁觉得情绪有所低落。
“等到足月,我就生下了你。你生下来就非常健康。可生下你之后,我们俩就发生了口角。你爸爸认为这不是自己的孩子,硬说是我给老头子生了个儿子,也就是说我生的是自己公公的孩子。这下我可有口难辩了。我怎么解释,他也不听。你爸是个倔脾气,他从来不听别人的话,也从不改变自己的想法。那时老头子已经去世。我在你爸爸猜疑的目光中度过了一天又一天。不久,我又生下了一个儿子,就是你弟弟。”
他真挚地望着母亲问道:“弟弟比我差几岁?”
“差七岁。”
“这么说现在他已经三十八岁?”
“差不多。你现在多大了?”
“四十五岁。”
“啊,有那么大吗?哎,岁月真是不饶人呀。你弟弟跟遗腹子没有两样。当你出生后,你爸爸一直打我骂我,理由当然是我生了一个野种。后来,他又找了一个女人过上了日子。我当时想到这就是我的命,所以也没有怎么埋怨你爸爸。可你爸爸也并没有完全忘掉我,偶尔还来看过我,也给我一些钱。在你七八岁的时候,他就回到了自己的国家。”
“台湾?”
“是。后来他又移居香港。也许因他是华人,还真讲点义气。我们分手以后,无论走到哪里,他都给我来过信,也寄过钱。当他离开我回到自己国家的时候,我已经怀上你弟弟好几个月。他回国四个月后,我就生下了你弟弟。你弟弟跟你爸爸简直像是一个模子打出来似的。这下他再也不能再诬陷我生了个野种。我将你弟弟的照片寄给了你爸爸,让他给儿子起个名。后来你爸爸真的给我回信了,先是给你弟弟起名王兆文,然后说过几天自己将派人过去领回自己的儿子。过几天真有一个女人来到这里,要带走你的弟弟。开始我说什么也没有答应,可是,后来转念一想,孩子还是跟老子没错。于是,我忍痛割爱,交出了自己的心头肉。当时我不知道哭了多长时间……”
老太太哽咽着,说不下去了。
儿子握住母亲的手,深情地说道:“妈妈,别再说了。您不说,儿子也都知道。”
“不,你还不知道。还是让我说下去吧,好让我心里踏实一些。”
她想以吐出心里话来多少赎回自己的罪。
“失去你弟弟,我好像失去了我的全部。想了很长时间以后,我决定把你送到孤儿院,我呢,到寺庙当一个尼姑。我本想到寺庙忘掉人间所有的烦恼事。可事与愿违,我越来越感觉到自己根本不是当尼姑的料。在那里没有过上两年,我便还俗归乡。回家后,我第一件事就是到孤儿院找回你,可那时你已经离开了孤儿院。当时我只觉得天要塌下来,我想到过自杀。可这性命还是一天一天地维持了下去。那时我还年轻,有不少男人向我伸出了手。你是个男孩子,永远不会理解单身女子的苦衷。我明知道自己不能再与别的男人交往,可女人这身子生来就是贱货,一时也离不开男人。我到底又跟一个男人过上了,而且是有三个女儿的男人。没有想到人家是个短命鬼,跟我过不到一年便一命呜呼了。我想到这是老天对我的惩罚。从此以后,我再没有找过一个男人。当然,后来为维持性命,我来往于酒吧之类的地方,也接触过乌七八糟的野男人。”
“妈妈……”
他想制止一下母亲,可母亲挥了一下手:“听我说完。我还能活多久,恐怕以后没有机会讲这些。你弟弟到你爸爸那里以后,曾有一段时间杳无音讯。突然有一天我接到了你父亲去世的消息。在那之前,我对你父亲还抱有一缕希望,可一听他死了,我也就彻底绝望了。倒不是什么悲伤,而是感到空虚。我强打精神,意识到该找回你弟弟了。可我一来不知道他的具体地址,二来没有那么多的钱到大海那边的香港。我万念俱灰,一门心思泡在酒吧里。可那行当也是年轻时候干的事情,随着年龄的增大,脸上的皱纹也多了,那些地方也就不需要我了。树高万丈,落叶归根。我想到死也要死在故里。于是回到这儿,过上了鬼一样的日子。”
“妈妈,您受罪了。”
“我这是罪有应得。”
她缓口气后,又说了下去:有一天,一个年约三十多岁的年轻人来到她家。她万万没有料到,这年轻人竟是她牵挂已久的小儿子王兆文。据小儿子讲,当他十岁那年爸爸去世,而爸爸在临终前曾吩咐过自己死后让他去找生活在韩国的生母。爸爸还递给他一个信封,里面装有母亲的照片和详细的地址。
王兆文将父亲的遗嘱深深地埋藏在心里,暗自决心早晚有一天要回到韩国去寻找自己的生母。
可是,事情并没有他想象得那么简单。关键问题是他对母亲的感情。因在婴儿时被裹在襁褓里离开了母亲的怀抱,所以他对母亲的思念并不是十分强烈。只是到成年,他才出于亲人意识,打起了寻找生母的主意。
“如果他听见了会恨死我。可说心里话,母子之间阔别三十多年,而且是在刚生下来不久就被人领走,所以与他刚见面时,我感觉不出寻找儿子的欣慰。他和你不一样。你是我亲手遗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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