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的。”我说。
在那座监狱里,在一间小小的混凝土办公室里,苏朱克局长给我介绍了一个肌肉发达的警官,他穿着普通的白制服,但没有系皮带、佩宝剑,这是佐佐木军士。他大约三十岁左右,留着胡子,脸上笑眯眯的,现任戈瑞潘监狱的监狱长。按照监狱的守卫传统,监狱长在视察牢房与犯人们时不带武器。
佐佐木军士听不懂英语,但他态度和善,甚至令人发腻,他对来访的爱尔兰裔美国牧师殷勤备至。在他的引导下,我们从棚车一样的监狱区来到邻近的那幢里面有四个壁垒森严的牢房的小楼。虽然我们置身于戈瑞潘市内,监狱却仿佛脱离了这个城市而存在,自成一体。它的四周被茂密的丛林所环绕,丛林投下了不祥的阴影,高大的棕榈树参天蔽日,如同一座塔林。我们这一干人马——佐佐木军士,苏朱克局长,魔鬼杰苏斯与我——走上了几级低矮的台阶,进到楼里。
监狱的墙壁与四个带栅栏的牢房之间的距离非常狭窄,仅容看守与访客鱼贯而过。灯光从我们身后射过来,牢房内带栏杆的窗户能让空气流通进来(还有苍蝇和蚊子),但这丝毫不起任何作用,臭烘烘的体味、大便与小便的味道飘散在空气中,经年不散。如果你参观美国监狱,你就闻不到这些令人作呕的气味,有的只是单纯的自然的腐臭。
每间牢房都有一扇高大的窗户,狭长,带着栅栏;牢房大约八英尺长,八英尺宽,可以放一只普通壁橱。地上铺着茅草睡垫,在一个角落里有一个镶在墙内的敞口向上的混凝土小池,三英尺见方,是犯人的厕所,也是苍蝇的乐园。
小楼里有四个牢房,最左边的一个是空的,中间两个有犯人(局长说,是两个查莫罗偷牛贼)。最右边的一个,一名犯人正站在栏杆后面打量着我们,他面容枯瘦,双臂叠在一起,是一个白种人;他的胡子浓密而卷曲,深棕色中混杂着灰色;他身上是一件肮脏的有些地方已被撕破的皱巴巴的土黄色飞行夹克,脚上穿着草鞋;在乱蓬蓬的棕色与灰色相间的头发下面,是一张鹰一般的饱经沧桑的吸引人的脸庞,黑色的眼睛,深陷的眼窝,一道突兀的白色伤疤横贯前额;他的牙齿又大又黄,笑容隐藏在密丛丛的胡子里面。
弗莱德·努南。
“我们特别为你邀请了一位客人,”苏朱克局长的声音中含着有节制的轻蔑,“美国牧师,伯廉·奥列瑞神父。”
“我是名新教徒,”努南说,声音低沉,“见鬼去吧。”
“在我们的文化里,”我对苏朱克说,“神职人员会见囚犯需要单独的环境,这是传统。”
“牢房的门不能打开。”局长说着,摇了摇头。
“那没关系,”我说,对努南与我之间紧闭的牢门做了个手势,“让我们单独在一起就行。”
“我让杰苏斯留下来保护你。”局长说,向那个高大的查莫罗人点了一下头。
“不,谢谢。”我说,然后又直截了当地补充了一句,“我需要单独同这个犯人待在一起才能去做我需要做的事。”
“啊。”苏朱克说,记起了我要为他完成的任务,点了点头。他说了一串日语,然后监狱长、魔鬼杰苏斯和塞班岛警察局长都走了出去,只留下我一个人。
我检查了一下窗户,看到佐佐木军士正走回那座棚车似的建筑里,而局长同他的“占哥凯丑”正站在离这座小楼不远的地方,聚在一起吸烟。
努南站在栏杆后面,双臂放下来,它们奇怪地悬垂着,歪向一边。
我注视着那扭曲的双臂,“他们对你做了什么?”我问。
“我袭击了那群畜生,神父,”他说,“于是他们打折了我的胳膊,就是那个叫杰苏斯的家伙。他们没给我任何治疗,就让它们自然痊愈。这个世界充满了奇迹,神父,但是我得不到一个……你没随身带着酒吧?”
“没有。”
“我选择了一个见鬼的方式戒酒,是不是?”
我又一次望了望窗外,那两个男人仍在吸烟,交谈。
“你的狱友懂英语吗?”我问,向那两个正好奇地注视着我们的偷牛贼点了一下头。
“他们甚至连自己的方言都说不好。”他说,眼睛在深陷的眼窝里眯了起来,“怎么?”
“听着,”我说,走得近了些,牢房中传出的气味如同腐尸,“我们只有一点儿时间。”
“做什么?你究竟是谁?”
“这并不重要……内特·黑勒。”
努南的眼睛眯成了一条缝,闪闪发光,“我听说过这个名字……”
“我是艾米莉的老朋友。”
他开始点头,微笑,“不止如此吧……”
显然,在他们的长途飞行中,阿美告诉了他一些秘密。
“听着,”我说,“这里的家伙们都以为我是爱尔兰共和军的神父……”
努南,这个货真价实的爱尔兰人,轻轻地笑了起来,“到这座地狱般的岛上来这是个不坏的身份,但你为什么要这样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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