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傍晚,埃勒里发现,自己已走到第五、第六大道之间的四十二街的史丹百货公司门口前,有一个救世军慈善兵团的女孩站在搁在泥泞中的手风琴边,正在她冷得双唇发紫的同伴的伴奏下,吟唱着圣乐。
风琴的高音部分非常清脆,猛然一听很像八音盒发出的声音。
八音盒。
八音盒!
八音盒原本是法国精致文化的一种流行风尚,是一种可以发出金属清脆乐音的香盒,几个世纪流行下来,它己经变成无忧无虑童稚时期不可或缺的点缀,情人听了那清纯甜美的乐音也都会发出由衷的微笑。
埃勒里在救世军的铃鼓里丢了一块钱。他在兴奋地思索着他的点子:这个八音盒要别致……主旋律得是《结婚进行曲》……对,一定要有才可以……要镶有珍贵的木材、珠母贝和精巧的石头……要大一点儿的,做工要精巧。要进口货,那是当然的,最精致的货色通常来自中欧……瑞士。
高级精致手工制的瑞士八音盒可是价钱不低,不过别管价钱了,这是要成为传家之宝的,跟麦凯尔的百万遗产比起来,这个灿烂的小盒子得丝毫不逊色,要能够摆在他们的床头,直到他们……
瑞士。
瑞士?
瑞士!
苏黎世!
在那一刹那间,八音盒、结婚进行曲,连圣诞节本身都被抛到九霄云外去了。
埃勒里猛然穿过四十二街,从侧门急步冲进纽约市立图书馆。
他正在写的故事里有一个地方已经困扰了他好多天,是跟某种恐惧症有关。埃勒里想要在对群众、对黑暗、对失败这三种病态的恐惧之间建立重要的关联(这无疑是推理作家最游刃有余的领域),但到底要怎样在情节当中铺陈这三种恐惧,他则一点儿头绪也没有。不过,他有印象曾在什么地方看过或听人家说过这三者之间的关系。他作了研究,却没有结果,不得不暂停。
现在,他想到了苏黎世,里玛河上的苏黎世,瑞士的雅典城。
苏黎世赐予了他灵感!
因为埃勒里想起来了,他不是在哪里看到过报道,就是有人告诉过他,说某个最近在苏黎世举行的国际心理分析会议里,有一篇论文就是探讨不同恐惧症之间的关系。
不到一个小时,他在图书馆国外期刊部的搜寻就有了结果。
那是埃勒里用他生硬的德文在翻阅一堆期刊的时候,在一本叫做《苏黎世人》的科学杂志中找到的。那一期专题报道那次为期十天的会议,所有在会议上宣读的论文都全文刊载在内。他有兴趣的那篇论文有一个很醒目的标题:「暴民恐惧症、黑夜恐惧症和失败恐惧症」。他浏览了之后,发现里面的内容正是他要找的。
就在他准备开始仔细地重新读一遍时,论文末了一行附注吸引了他的目光。
此篇论文由美国的艾德华·卡扎利斯医生宣读……
这还用说!就是因为卡扎利斯,他才会知道这个东西。
埃勒里现在全想起来了。他们是在9月发生雷诺命案的那天晚上,在理查森家公寓开始进行现场勘查没多久时谈起的。那时候大家刚好都闲着,埃勒里发现自己和精神医生谈话很投机,谈到埃勒里的小说时,卡扎利斯微笑地指出,恐惧症这个领域事实上可以给埃勒里提供丰富的创作素材。在埃勒里锲而不舍的追问下,卡扎利斯于是提到自己正在做暴民恐惧症和黑夜恐惧症与失败恐惧症三者之间的发展关系研究;事实上,埃勒里记得他亲口说,他在苏黎世的一个会议里曾就这个主题发表了一篇论文,而且,卡扎利斯还谈了一会儿他的发现,后来被警官打断,叫他们回头去处理当晚发生的不幸事件的。
埃勒里做了个鬼脸。这番短暂的谈话在其后发生的一连串事件的重量下潜入他的潜意识,直到两个月后才又在压力之下浮现,不过它的起源却己被他遗忘。创意常常是不自觉地抄袭。
竟然是卡扎利斯的功劳,这种巧合实在是具讽刺意味。
埃勒里嘴角浮起微笑,又回头再看了一下附注:
此篇论文由美国的艾德华·卡扎利斯医生在6月3日夜间会议上宣读。本篇论文原定在晚间10时宣读,可是,前一位发表者,来自丹麦的那德索勒博士,超出了指定的时间,施延到晚上11时52分才结束报告。有人提出临时动议建议散会,可是来自法国的理事长朱哈斯博士——他同时也是本次大会的主席——发言表示让卡扎利斯医生耐心地参加本次大会的所有会议,等待他发言的机会,所以即使时间已经很晚了,鉴于这是本次大会最后一个会议,所有在场的会员应该推迟散会的时间,让卡扎利斯得以宣读他的论文。大会以口头投票通过,卡扎利斯医生因此得以如愿宣读报告,在清晨2点30分结束,本次大会也在6月4日凌晨2点24分由主席朱哈斯博士宣布闭幕。
脸上仍挂着微笑的埃勒里翻到期刊的封面,瞥了一眼出刊的年份。
现在他笑不出来了。现在他坐在那儿,眼睛直盯着所标日期的最后一个数字,数字快速地变大,或者应该说是他自己迅速地萎缩。
「喝了我。」(《爱丽丝梦游仙境》中的小主人翁爱丽丝掉人洞穴后,喝下贴有「喝了我」标签的饮料,身体就迅速缩小——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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