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水白兰地行吗?”
安娜一边兑几乎全是水的苏格兰白兰地,一边偷偷抬眼打量佐竹的脸。三十七八岁吧?黑皮肤,短发,有点上挑的小眼,厚嘴唇,并不具有堂堂的男子风度,不过让人感到温柔,也可以说有魅力。但是服装太奢侈,跟粗犷的身体不般配,身穿潇洒的名牌黑西服,打着花哨的领带,手戴金色劳力士,拿着金色卡卢奇打火机。跟浮躁的服装相反,一双眼睛很优郁。
这眼是沼泽。安娜想起了何时在杂志上看到的哪儿的大山照片。位于高山顶峰的黑色沼泽。水混浊地沉淀着,像冰一样冷。在水草繁茂的水下,栖息着神秘莫测的生物。谁也不敢在里面游泳,也不能划船。一到晚上,就如同地表突然出现的空穴,积满黑沉沉的水,吸进星光,根本不让人发现它的存在。这个叫佐竹的男人,或许就是为了吸引别人的视线,不让他们窥视自己的沼泽,才偏爱漂亮衣服的。
安娜打量佐竹的手,没有一件首饰,看起来不像是体力劳动者的手,作为男人,那双手非常匀称。全然看不出到底是什么人物,根本不像经商的,是不是传闻中的无赖呢?安娜既好奇又心存恐惧。
“是安娜小姐?”
佐竹说了一句,而后叼着烟,长时间盯着坐在面前的安娜的脸。尽管盯着安娜,他的沼泽中仍然是一潭死水,没有感叹,没有沮丧,不见任何颜色。不过,他的声音低沉,优雅悦耳。安娜真想再听一听那声音。
安娜看到佐竹叼起了烟,按店里传授的,拿起打火机,想给他点着,否则会被认为是没有眼色的女孩。因为慌张,打火机在安娜手中跳了一下,差一点掉到地上。看到这,佐竹的表情缓和下来。
“不要慌。”
“对不起。”
“有二十岁吧?”
“是的。”安娜上个月刚在日本过了生日。
“这衣服是你自己买的?”
“不。”安娜摇头。她穿着住在同一公寓的同伴给的鲜红色的低档裙子,“别人送的。”
“我想也是,大小不合适嘛。”
“那你给我买。”这话安娜还说不出口,只是尴尬地露出含糊的微笑。她根本想不到佐竹脑子里正把她当作纸做的试衣偶人,给她套上各种衣服,欣赏着。
“不知穿什么衣服好。”
“安娜穿什么都好看。”
幼稚的客人会把心中想的事立刻脱口而出。不过连年轻的安娜都知道佐竹不会那样。
沉默了一会儿,佐竹边吸烟边问:“已经打量过我的脸了,认为我是干什么的?”
“是公司职员?”
“不是。”佐竹认真地摇头。
“那么是无赖吗?”
佐竹第一次轻笑起来,露出坚硬的大牙。
“虽然也不干好事,可不是无赖。我是女衒. ”
“女衒?女衒是干什么的?”
佐竹从内兜掏出名贵的圆珠笔,在纸巾上写下“女衒”两个小字。安娜读完,皱起眉头。
“卖女人的行当。”
“卖给谁?”
“卖给想要那个女人的男人。”
是拉皮条吗?对佐竹过于率直的话,安娜感到心慌,沉默不语。于是,佐竹盯着安娜抓纸巾的指尖问:“安娜小姐喜欢男人吗?”
安娜歪着头。
“如果是出色的男人,就喜欢。”
“怎样才算出色呢?”
“成龙。香港演员。”
“如果他喜欢安娜,希望我把你卖给他吗?”
安娜沉思后回答,“可以。不过,那绝对不可能。我可没那么漂亮。”
佐竹马上否定说:“不,你是我见过的最漂亮的女人。”
“撒谎。”安娜笑了,还是不信。因为在这个店里她也排不到前十名。
“我从不撒谎。”
“可是……”
“没有自信是吗?到我的店里来的话,就能够成为你所期望的更漂亮、更出色的女人。”
“可那不是卖淫吗?”安娜撅着嘴。
“不,那是开玩笑。我经营俱乐部。”
不过,如果是俱乐部,跟目前做的事没有什么区别。。对在日本持续打一种工感到空虚的安娜低下了头。佐竹一边看安娜,一边用长度很匀称的手指玩弄冰块开始融化的白兰地杯壁上形成的水珠。佐竹的手指摸过的地方,水珠就落下来,把茶托染黑。酒一点也没少,安娜甚至产生了一种错觉,佐竹就是为了进行这个动作而放下杯子的吗?
“你讨厌这种工作吗?”
“不是。不过……”
安娜怯生生地回答,瞅了一眼在楼层上发号施令的女老板。佐竹跟踪着那视线。
“犹豫不决吧?你来不是为了挣钱吗?能挣钱就行。你身上惊人的才能还在沉睡。”
“才能?”
“嗯。漂亮就是才能,跟作家和画家的才能一样,那不是任何人都能拥有的,那是天分。作家和画家是天分加努力才成功的,因此你也必须提高你的工作能力。
那才是安娜小姐应该做的事,也就是说,当女艺术家。我是这样想的。而你却在耍懒哟,安娜小姐。”
听着这样的话,安娜几乎陶醉于温柔的声音里。很快,安娜严肃地抬起脸,因为她感到,佐竹说好话是想把她挖到自己店里。正因为如此,更得警惕,安娜提高了戒备心。佐竹好像看透了安娜的心思,笑了,随着深深的叹息,吐出一句:“真可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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