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川心中一震,从油纸包的最下面摸出一张黄纸,匆匆展开。
“这是一面‘海兽葡萄镜’……”寒川一面看图,沈瀚的讲解就自耳边响起:“看到了么,镜中央一兽蛰伏,八兽环绕镜钮;有的回首顾盼,有的昂首阔步,顽皮生动,生趣自然。内外两区均饰有葡萄藤纹饰,果实颗粒饱满,硕果累累,柔蔓虬曲蜿蜒,枝叶扶疏……”
寒川捧着那张黄纸细细地看,周正冷峻的眉眼中难得地溢出光来:
“瑞兽筋肉强劲有力,禽鸟翎毛细密可数,且布局精细,虽纹饰紧密却不失活泼,是古铜镜工艺的顶尖代表……”
他不由自主地接着沈瀚的话进行描述,默契又熟稔,仿若从这蓬窄窄的小船穿越到了当年仙台的学堂,父亲的荆条还大喇喇地挂在墙上,小小少年缩缩冻僵的赤足和父亲一唱一和地考较古物……这么多年了,父亲不近人情的严苛和乡下的清苦难捱的日子,在这战乱的年代竟也成了弥足珍贵的、饱满的怀想。
“年代呢?你看出来了吗?”
“……”没有回答。寒川抬起头,只见沈瀚一瞬不瞬地盯着他,在斗笠蓑衣的簇拥中闪烁出两汪亮晶晶的欣喜。
“葡萄海兽,祈贺丰年……这类图腾,应该是晚唐时期的代表吧,我说的对吗?”
“……”依旧没有回答,只有眼角的余光捞到一个低垂了眉眼的微笑,那身蓑衣好像也松懈了下来,犹如解除了戒备的盔甲。
“谢谢你,沈瀚君。复原图很好,帮了我大忙。”寒川把黄纸折起来,塞进了他的中式长袍;同样折叠收起的,还有他满腹的追问,比如,你是怎么拿到完整拓片的?你为什么要给我?你到底是何方神圣?……可是沈瀚只回答三个问题的框框桎梏在他的好奇心上,他只能倔强地不肯认输。
“我很好奇,寒川少佐学识渊博,不像一个拿枪的人……这么大费周章地收集古铜镜,难道是为了满足小池将军的私人爱好么?我知道很多中国的古玩都被日本人运走了,就从这个港口……”沈瀚突然开口。
“……”轻柔的语气,温和到没有立场的遣词捉句,落到寒川的耳里却化成了狰狞的狼牙棒,扫穿了心头那层表里不一的外壳。
“可惜碎掉了。”仿佛没有注意到寒川的僵硬,沈瀚继续自顾自地说:“在这个行当里,有的东西碎掉了就失去了价值;而有的东西,生来就是残缺的;它存在的意义就是带着它的残缺去寻找另一块与之契合的碎片,实现合而为一……”
“……”
“所以说,寒川君收集这些铜镜碎片,也是为了找到什么所谓的完整吗?”
船舱内一时安静,只余江水冲刷筑波堤的单调回响,一波接一波,如若这个无解的问题一般,永不停息。
“还是说这个?”打破僵局的是沈瀚,他迟迟疑疑地从蓑衣底下伸出两个手指,手指上夹着一张小纸片,从笔记本上撕下来的那种。
“无可奉告。”寒川脸色一变,劈手夺过沈瀚指尖上的纸条揉成一团——刚刚那个小叫花子故意撞到他,可不是一无所获,至少顺走了这张小纸片。
“我可是胜利者,对胜利者不该给点优待么?”一碰上寒川的生硬,沈瀚立马变回玩世不恭的公子哥。
“不该知道的事情就别掺和。”寒川刻意语气冰冷,实则十二万分地真心实意——这张小纸片虽是他随手涂抹的,却隐藏着他日日殚精竭虑、劳师动众苦苦找寻的目标;而且,这个目标恐怕不仅仅是樱花组的秘密,而是华东驻军的秘密,甚至可能关系到帝国在整个东亚的战局。可以想见的刀光剑影、血光之灾就悬挂在这个秘密之上,他出乎本能地要把眼前的少年推离这个危险的漩涡,尽管他看起来是能助他一臂之力的人。
“期待与沈瀚君第二回 合的交锋。”寒川第一次郑而重之地对沈家大少说话,没有气急败坏,也没有冷言冷语:“第二次,我不会再让着你,我一定会赢。”
“寒川君如此求胜心切,真的是为了让我卖身给你,找一辈子古铜镜吗?”沈瀚笑。
“也许,我只想赢得盘问你的机会。”寒川正色道。
“是吗。”沈瀚的笑靥缓缓平息,换了一种悲天悯人的语气:“那你得做好面对答案以及真相的准备啊。”
寒川操起他的长柄雨伞,准备钻出这只晃晃荡荡的乌篷船;突然在舱口停住,转回身问:“我是不是还有一次提问机会?”
沈瀚勾唇一笑,点点头。
“如果你真是那个鬼面人,我昨天那一枪,有没有伤到你?”
第14章 纷红骇绿
……
“沈瀚君是刀枪不入吗?!”寒川讲故事的技巧并不怎么好,很多细节也都隐了去,美佳偏偏听得津津有味顺带惊心动魄,仿若置身其中:“还会飞檐走壁?!”
“也许是我枪法不好没打中,也许是沈瀚在说谎——那个鬼面人,不一定是真人,也许只是转移我注意力的道具。”寒川颇有耐心地分析。说完突然觉得哪里不对劲,心里有点雀跃的不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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