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方面,亲眼看到这辆灵车的孩童则比大人们多了一些浪漫的幻想。他们停下正忙着雕刻南瓜灯的小手,想像此刻坐在军车里的该不是为了今天——万圣节——特地从地狱赶来的恶灵吧?
灵车内,确实有一对全身黑衣打扮却非什么恶灵的男女,以及一具斑驳到不行的旧棺材。
棺材里面并没有遗体。事实上,这真棺材就好比行李箱,主要是用来装前座那两人的衣物、漫画和卡带的。不过,由于它的内衬用的是很好的料子,触感不错,所以他们也打算哪天狂欢了一整夜后,就拿它来小睡片刻。
不仅棺材如此,就连前座那两人身上穿的黑衣,都不是与灵车相称的丧服。虽说都是黑色,但这国家的人还没宽大把肩膀和下摆钉着铆钉的皮衣当作丧服。即使看起开不想恶魔,但这两人和这部外观花稍的灵车还是在纯朴的新英格兰乡下引起不小的骚动。
其中一人是像偏执狂一样紧握方向盘的男子,在皮夹克里面穿着破烂到得用别针别起的T恤,下半身则套着黑色皮裤。略长的金发特地用伦敦的硬水搓洗过,再抹上黏糊的发胶,每根都笔直地朝天空耸立。这仿佛在向全世界宣战的“冲冠怒发”让人想起东方的雷神,只可惜这威仪在他的五官上破了功。看得出来多少混有东方血统的细长眼睛,在眼角处有些下垂,偏偏嘴角是略微上扬的。因此,男子象牙色脸上的表情不管再怎么生气,都好像在咧着嘴笑。
脸上始终挂着微笑的男子猛踩油门,耳垂下的剃刀形坠饰敏感地反映出车子的震动,好像有生命一样在晃动。
坐在他隔壁的女人也颇值得一看。那丰盈的褐色刘海就像垂柳(注:【2】垂柳的英文weeping willow是“叹息”之意,因此作者才会做此联想。)一样(她的父母这辈子想必也叹了不少气吧?),一路垂到她的嘴边,两边的头发则有几撮挑染成金黄和土耳其蓝。不化妆的话或许还称得上清纯的脸蛋,拜一整片厚重的眼影和眼线所赐,让她看起来就像二〇年代故意走颓废风的二流女演员。要说俗气的话,她的服装和配件同样叫人叹为观止。皮夹克里面穿的是从跳蚤市场买来的豹纹迷你裙,有点粗的腿挑逗地交叉在一起,还裹上妓女最喜欢穿的黑色网袜。手腕上哐啷哐啷作响的是美国男同性恋时兴套在那话儿上的铁环;脖子上戴的不是项链,而是让有图钉的红色漆皮狗项圈。
女人对这狗项圈情有独钟,男子看她这样戴,说她就好像“欲求不满的有钱贵妇圈养在栅栏里的小狗”。不过实际上,女子的容貌跟猫比较像,是圆脸和小鼻子。和男人一样,她的嘴角也有点上扬,因此她的脸看起来也总是带着一抹戏谑的笑容。
女子从袋里拿出刚从药妆店买来的棒棒糖,舔了一下,然后间男子:“喂!葛林,你在想什么?”
男子隔了几秒,才不太甘愿地勉强回答道:“……我在想,如果我死掉的话,会怎么样?”
女子皱起那仿佛自己拥有生命的小鼻子,说道:“嘿!少来了。你啊,成天就喜欢扯这些,偏偏让你那好像在笑的滑稽脸孔一搞,效果就减半了。我‘赤夏’可不是被唬大的。”
“葛林”当然只是男子的绰号。弗朗西斯·巴利科恩,这响当当的名字才是他的本名,不过伦敦的狐群狗党都叫他葛林。人刚死的时候,脸会因为僵硬而抽筋,不过一、两天之后,肌肉会开始放松,尸体的表情变得好像在笑一样。某位作家就把这种现象称为“象牙色的冷笑”(注:【3】《象牙色的冷笑》(The Lvory Grin,一九五二)是知名推理小說家罗斯·麦唐诺(Ross MacDonald, 一九一五——一九八三)的作品。)。因为这混有东方血统的怪小子总是嘻皮笑脸地把“如果我死掉就怎样”的话挂在嘴边,所以那帮朋友才会这么叫他。
被赤夏批评长相的葛林生气了。 棒槌学堂·出品
“你自己还不是一样?人如其名,就因为你长得像一脸奸笑的赤夏猫,才会有那样的绰号。”
赤夏学猫摆起高傲的脸孔,将头转向窗外。看着她的侧脸,葛林想起与她邂逅时的情景。虽然他不知道她的绰号是谁取的,又是怎么来的,不过他们两人邂逅的过程,就像是《艾丽斯梦游仙境》里描写的赤夏猫出现的场景。
话说葛林借住在某个墓园并帮忙做点杂事。这天他在墓地里,正坐在坚固的大理石墓碑上聚精会神地读着米尔·巴哈杜·阿里所写的《寻找穆塔希姆》(注:【4】《寻找穆塔希姆》这本书是作者虚构的,现实生活里并没有这样的害。倒是阿根廷大师波赫士(Jorge Luis Borges,一八九九——一九八六)在他的小说集《Ficcines》里,收录有相同篇名的故事。)。不知怎么的,突然有褐色的水滴在打开的书页上。一滴 、两滴,被水滴到的范围越来越大。吓了一跳的葛林抬头往上看,这次褐色的液体竟像下雨般直接淋在他脸上。
“是谁在那里?”
墓碑上方有一棵茂密的糖枫树,液体是从树叶的缝隙里滴下来的。葛林的抗议刚开始只换来一阵轻笑。紧接着,树枝剧烈摇晃,露出一双穿着黑色丝榜的粗腿,最后脸上像赤夏猫一样挂着奸笑的女孩探出头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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