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妈就这样忙碌着、奔波着、辛苦着,维持着一家的生活。表叔舅呢,隔三岔五的总会给我们拿些粮和菜;缸里的水,总是满满的。大家都不说什么。在这里,所有感恩的话都显得多余;没个人的心里都明白,艰难与困苦的日子,多一双手,就了一份活下去的希望。
我不知道,我们为什么会落到这个地步。以前,我们的日子是多么的好看、好玩、好打发;难道就因为爸爸死了?爸爸是我们的主心骨,爸爸走了,就带走了我们的一切?
如今,我们的日子越来越不好过,然而,那些长长的叫卖声,却越来越响。还是有卖花的小姑娘,卖纸风车的小男孩,卖针线荷包的货郎,卖冰糖葫芦的老女人,卖梨花糕的老头儿……更有扎布球的,捏泥人的,雕木马的,剪纸花的……
每当听到这些叫卖声,我都不由自主的走出门去,立在巷口,看着那些花花绿绿的影子,听着那些甜甜蜜蜜的声音。然而,我只能看着,听着,等到那些影子消失,那些声音远去,才又回来,坐在小凳上,想着我的小曲儿。我不能再拥有那些好吃的,那些好看的,这些东西在我心里,在我梦里;我没有红头绳,头上扎的,不过是蓝蓝的两片部条儿;我没有花衣裳,我和姐姐穿的,不过是妈妈的衣服和表叔舅的衣服改小了做的,穿在身上超过了膝盖头。
表叔舅是渡头的挑担子。挑石子,挑沙,挑粮食,挑布匹……许多时候还要扛大包,抬长铁,背木箱,这么苦,这么累,这么脏,这么下贱的活儿却有许多人争着、抢着干;挣得一口饭吃。就多了一条活路。船多的时候,那些老弱病残还可以分得一点儿活干,船少的时候,他们就只有靠一边,眼睁睁的看着别人抢过自己的饭碗,在别人的汗水和自己的泪水中消磨一天;末了,拖着疲乏的身子回去,望着眼巴巴的妻子和儿女叹气。
这是表叔舅说给我听的。每当他没活干的时候,他总会蹲在屋后,摆弄着那块竹席大小的土地。地里的泥,细得象筛子筛过一样;那些儿的白菜、青菜、豆角、南瓜、黄瓜、茄子、山芋……争着地下和地上的一切空间,努力的生长着,生怕失去了那卑贱的生命。
城里不比乡下,土地更显得金贵,象命似的,谁多了巴掌那么大的一块儿,谁就可以省下几个铜子,延续更长的生命。
望着与年龄极不相称的表叔舅,我不知道他属于哪一类。但我知道,他再也不可能与年青的、力壮的抢饭碗了;这是卖力活,再过几年,他也许再也去不了渡头,得寻另外的活路。到那时,他可能再也帮不了我们了。
我心里这样想着,看看天,看看地,再看看自己,不由有几分难过起来,真的到了那一天,会是什么样子呢?该不会是我们真的末路了吧?
正文 手记6 雨打霜花
也许是秋天来了的缘故,太阳渐渐少起来;雨渐渐多起来;绵绵的,疏疏的,象一张撒开的细网。风儿呢,从早到晚时断时续的吹着,也是绵绵的,疏疏的;这种绵绵的雨,绵绵的风,弄得人的心象堵了一块海绵似的,拥又拥不来,挥又挥不去。天昏沉沉的,地阴蒙蒙的;所有的一切,都显得那么的冷清,那么的萧瑟。
草儿在开始黄了,一片伏着一片,延伸到天的尽头。树上的叶儿,纷纷飘落,象一只只翻飞的黄蝴蝶;鸟儿的欢唱声,再也听不到了,只有歪脖子柳树下三两只觅食的小鸡,发出啾啾的叫声,给这个萧萧的天气带来几分浅淡的生机。
这样的天气,对于我们来说,越发的难以生活,就如夜半悄悄降下来,天亮便早早地融化了的浅霜一样,希望刚刚开始,便又结束了。我们为了活命、顾命,就得拼命,从鸡叫做到鬼叫,天天洗刷别人的臭衣服,换来少得可怜的几个铜子,来养着这几张可怜的嘴。
那一天,吃过早饭,是妈妈第一次带我出去。这便是小城给我的第一个印象。
柳树下,我和妈妈上了船,解了套绳,竹篙轻点,小船儿便离了岸,向着河心缓缓行去。两道细波,随着船儿的前行,渐渐地向两边散开,水面的星草便左右摇曳着,象无数追逐着的小鱼。
船儿悠悠前行,抬眼望去,水面平平,轻风不惊。那些晚归的船儿还没有出行,只有妈妈轻轻地摇橹声,在水中一前一后有节奏地响着,象春天的早上竹子拔节的声音。
船儿渐远,水面渐宽,船儿渐多。我们已经来到了城中。
船进了水巷,水巷窄,水巷曲,水巷长;南来的,北往的,船更加多起来,象梭子一样。每个人都是行船的好手,船儿虽多,却来去自如,热闹而有序,时不时还听到一两声吆喝和渔号子。
炊烟在许多船上升起,斜斜地飘到空中,被微风一拂,便散了,消失得无影无踪。那些赤着脚的女人和孩子或坐在船头,或洗着米菜,或洗着衣服,或装着鱼虾……
从一条水巷到另一条水巷,许多人都在让着我们。我知道,这些船上的男人们,赤着膊,露着胸,显示着铁打的筋骨,看到我们孤儿寡母的,同是天下穷苦人,心里多少出了些可怜和同情,便处处避让着我们。也许,只有在这里、在这时,我才感觉到了人世间尚存的一点点温暖,一点点友善,一点点平等。
船到城中心,船便渐渐少了,桥却多了起来。三里一短桥,五里一长桥,一桥连着两岸人家,常相往来,买东卖西。船从桥下过,水波荡荡,水光盈盈,仿佛有一种古老的香味入鼻、入心,使人一下子忘记了一切悲苦与辛酸,然而,只在一瞬间,船又出了桥门。船儿前行,桥儿后退,桥上的铭,桥栏的图,墩上的石球,渐渐远去,渐渐模糊,渐渐消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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