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怜的姐姐,她竟然对妈妈说:“不如明天卖了我吧?妈妈,这样我们都可以活命了。……等我长大了,会来找你们的。”我的傻姐姐,张婶当初要过继她,妈妈都舍不得,如今,又怎么舍得卖了她呢?
在妈妈眼里,冷死,饿死,也决不会卖儿卖女,昧了天良。那些街边卖儿女的,头上插标,膝下身约,把一条活活生的命,当一件东西一样让人挑来挑去;自己做了一辈子牛马,又继续让自己的儿女去做别人的牛马。
对于穷人,死,也许是最容易的,活不下去了,一包老鼠药,两眼一闭,双腿一伸,从此一了百了,再也不受人世间的凄惨与悲苦!
面对死亡的威胁,我又想到了爸爸;如果我们死了,在那边,我们可以见到他吗?听人说,死了的人都要经过鬼门关,走上奈何桥,喝了孟婆汤,从此以后,便忘记了阳世间的一切。如果真的是这样,爸爸忘了我们,我们到了那边,见了面,也是陌路人,岂不是仍然还要受苦吗?
这样想着,我的心里,多了几分恐惧;我的眼里,似乎又看到了死神的影子——那鬼差,牛头与马面,拿着铁链,满脸阴沉,似乎在向我们走来,要索去我们的魂魄。
我害怕极了,不由躲到妈妈怀里。抬起头,望着她,我不知道她在想些什么,我们骗不来,偷不来,抢不来,没有一条走邪的活路,我们老老实实的做着,辛辛苦苦的忙着,到头来,走的却是一条死路。
我们不甘心,不甘心,不甘心!
正文 手记11妈妈二嫁
原来,死,也有不容易的时候,我们终于活了下来,因为,因为妈妈嫁人了,又给我们找了一个新爸爸。
可怜的妈妈,她从张婶那儿,似乎为我们寻到了一条活路。
听说,新爸爸早几年死了女人;之前,他们有一个儿子,被征了兵丁拉走了,从此不知音讯;他的女人由此哭瞎了眼,后来发了疯,不知死在了哪儿,连尸骨都没有找到。好端端一个家,就只剩下新爸爸孤孤单单一个人了。
新爸爸住在城里。我不知道他是怎样认识妈妈的,也许是妈妈收衣服的时候认识的吧?每隔三五天,妈妈都会绕城一圈儿;时间长了,可能是他看上了妈妈吧?
一路走来,我们受了多少苦,受了多少累,受了多少辛酸与悲凄;妈妈的模样变了,但还是掩不住她的秀丽;从前,妈妈可是一个大美人。走到哪里,哪里就会黯然失色,想不到命运多劫,我们竟未落到今天这个地步,靠着妈妈的脸蛋,才有了我活下去的希望。
新爸爸上门的那一天,他穿得很体面,脸上带着笑,手里拎着一大包东西。妈妈早已换上了一套干净的衣服,给新爸爸安座,红着脸,有点儿不好意思,然后进了屋,为新爸爸备了红糖开水。
我们家没有红糖,红糖是新爸爸送来的,还有红枣和红鸡蛋。妈妈给了我和姐姐一人一把枣子,然后同着新爸爸说话。
我不知道他们说的是些什么,没过多久,新爸爸就走了;临走给了妈妈一些钱;还向我们笑笑,招招手。我看见妈妈望着新爸爸离开,用手搓着衣角,眼里含着泪花。
第二天,妈妈说:“该还债了。”是啊,妈妈要嫁人了,欠别人钱,应该还了。当初别人好心借钱给我们,许多时候都是冲着妈妈的哀求和眼泪的;多亏了他们可怜我们,不然,我们早就没有活路了。
吃过早饭,姐姐在家,妈妈带我出去。那些人,听说妈妈嫁到城里去,来还钱,嘴里说着不用急,手却早早地接过了钱,然后说些恭喜的话。我心里清楚,他们拿钱的手在抖,当初也许想着借钱给我们是菜包子打了狗,如今得了债,心里多少有些激动,有些惊喜。
我和妈妈东奔西走,终于还清了所有的债。回来时,我看见妈妈脸上露出了笑,竟哼起了歌儿。原来,妈妈笑起来那么的好看,哼起歌来那么好听;这时候,我终于看到了妈妈以前的影子。我知道,妈妈是心里高兴。看着妈妈高兴,我更高兴。我们有了一个新爸爸,一个新家,从此以后,我们便有活路了。
妈妈终于嫁人了。
那天早上,妈妈穿了件大红的衣裳,头上还别着一朵小红花;脸上也是红红的。我仔细打量着妈妈,妈妈长得真好看,笑起来更好看;以前,以前我怎么就没注意呢?
我和姐姐,也穿起了新衣服——红红的面子上淡淡的小白花,开到我们心里去了。这时候,我不由想起了我的小曲儿。花衣裳从我的梦里,终于来到了我的面前。
快到中午,城里的人来了。一顶大花轿,几个吹鼓手,青竹竿上挂着一长串鞭炮。新爸爸走在前面,戴着黑呢帽,穿着笔挺的长衫,脚下是千层底的青布鞋。到了家门口,知客点燃了那挂鞭炮,只听得噼哩啪啦响了一大阵,到处便弥散着浓浓的火药味儿;纸屑儿在半空中飘悠悠地飞,久久地打着旋儿。
新爸爸进了屋。妈妈拉着我和姐姐的手,说:“快,快叫爸爸。”
新爸爸脸上带着笑,直直地站着。我和姐姐牵着手,想张口,却叫不出来,只是一个劲儿看着脚上的新鞋尖,偶尔拿余光瞟他。
妈妈有些生气,沉下了脸:“你们,你们真是不争气!”
我们低着头,不说话。妈妈扬扬手,咬咬牙,想打我们几下,却被新爸爸拦住了,他说:“孩子太小,又怕生,以后再说吧。”妈妈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却狠狠地瞪了我们一眼,眼圈儿似乎发了红。我知道,妈妈这一眼里,含有多少的失望和叹息,为了我们,她用尽了所有的办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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