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鬼有张床_函之【完结】(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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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终于要离开这个家了。虽然,这是一个又破又烂的家,不是我们生身养身的地方,但那点点滴滴的过去,一下子象糖葫芦一样串了起来,在眼里一晃而过,那些哭多于笑的记忆,一下子刻进了心里,永远挥不去。

妈妈上了轿。几个吹鼓手,鼓着腮帮子,涨红了脸,更加咿咿呀呀地吹着。又是一阵鞭炮,轿子就出行了。

轿子后面,我和姐姐被一个不认识的女人牵着,上了路,直往城里去。

我们一路走,一路停。遇上有桥的地方,他们会向新爸爸讨彩,说些恭喜的话,然后撒些五颜六色的花箔儿;遇上有庙的地方,他们会全部跪下来拜菩萨,以求神灵的保佑。

我们走过的街,只有稀稀疏疏的行人,并不在意我们的花轿队;只有那些老老少少的乞丐儿,在远远的地方笑着,唱着,在用打狗棒指着我们,嘴里吆喝着拖油瓶的怪叫声。

又过了几座桥,到了城的中街,一下子似乎热闹了起来,到处都是花花绿绿的颜色,到处都是争争抢抢的叫卖声,到处都是弥弥漫漫的香味……花轿队走得快,我来不及看,来不及听,只有死死地拉着那个女人的手,生怕走丢了。最后,花轿穿过几个巷子,终于在一座瓦房前停了下来。

屋里屋外,到处都是人。到处都贴着大红对联儿,挂着大红灯笼儿。那些人,不管是大人还是小孩,都穿得好看极了,好象过大年。

下了轿,妈妈被几个女人扶进了堂屋,她盖头上的珠子一颤一颤的,发出叮叮当当的轻响。我和姐姐没有进去,只在屋外站着,那个女人给了我和姐姐一人一把炒栗子,叫我们好好呆着,别到处乱跑。

不久,吹鼓手停了,屋子里传来了拜天地、拜祖宗、拜高堂、进洞房的声音,之后,又是咿咿呀呀的乐声,然后,那些人出来了,我和姐姐被那个女人带到一张桌子上吃饭。

我们的四周,都是叽叽喳喳的说话声,嘻嘻哈哈的笑声,吆吆喝喝的斗酒声……油炸饼、烤番薯、高梁白米饭,虽然撑饱了我们的肚子,我的心里,想着妈妈,却怎么也高兴不起来。

天色渐渐黄昏,那些人陆陆续续散了。新爸爸出来,上了灯,把我和姐姐领到一间小屋子说:“从今以后,这间小屋,就是你们姐妹二人的了。”我们望着这个新爸爸,不知说什么,只好冲他笑笑。

夜色来临,妈妈和新爸爸已经睡了。我和姐姐躺在床上,怎么也睡不着,睁大眼睛,望着屋顶,我轻轻地问姐姐;“妈妈有了新爸爸,还会想着旧爸爸吗?”

姐姐说:“妈妈是我们的好妈妈,一定会的,因为旧爸爸是我们的亲爸爸呀!”

我又问姐姐:“新爸爸有了妈妈,会想着我们吗?”

姐姐摇摇头,不说话,只是紧紧地握了握我的手,望着屋顶。

我们的担心原来是多余的,新爸爸待我们很好。妈妈不再为别人洗衣服了。脸上逐渐有了一些红润。可她手上的老茧,怎么也掉不完,带着暗黄,好象一张粗粗的老树皮。虽然如此,可妈妈又怎么闲得住呢?几年的逃难日子,她是苦惯了,而且还生出了吃上顿愁下顿的忧患——苦怕了。

新爸爸看在眼里,明白妈妈的心,不久,给妈妈找了一个糊纸盒的活儿。在我眼里,糊纸盒可比洗衣服轻松多了,况且,这种活儿,我和姐姐都能帮上妈妈的忙了。

屋外,除了几棵柳树外,还有一棵桂花树,淡黄色的小花谢了,上面便缀着些深黑色的小果子,散发出一阵阵迷人的香气。小巷里,再没有了叫卖声,叫卖声都到大街上去了。

我们的隔壁,不知住的是一个什么样的主儿。房子比我们的大得多,高的多,深得多,还有一个大院子,种着各种各样的草和花。屋檐下,常常挂着几只鸟笼子,里面却一只鸟儿也没有。

常常的,我只看见一个女人在家。那个女人,穿着旗袍,蹬着高跟鞋,脸上擦着厚厚的粉,走路一扭一扭的,哼着一些听不懂的歌儿、曲儿。她的手上,总少不了东西,不是花扇,就是丝巾,她的手配合着她的眼,她的眼配合着她的身子,做着各式各样的动作;嘴更不闲着,吊着嗓子,一长一短,一高一低的扯着,好象台上唱戏的伶角儿。

天天里,月月里,她哼哼叽叽唱个不停,我却只记得几句:

天啊,

你不分好歹何为天?

地也,

你错勘贤愚枉做地!

这家有一个男人,却很少回家;他有一个小男孩,总把家里的那台留声机开开停停,吓跑了树上所有的鸟儿。有时候,这小家伙会爬到墙头冲我们笑,并朝我们扔小石块。围墙上那些绿油油的长青藤,伸出壁虎一样的脚,将整个墙爬得满满的,不留一点儿空隙。

后来,这个小家伙渐渐和我们熟了,不再向我们扔石块,还给我们小东西吃。闲时里,我们聚在墙头,玩石子,玩猜剪,抓杏仁,打弹珠……那边的院子,我们一次也没去过,因为那女人不和我们往来,而且,她看我们的眼神怪怪的,好象我们是没了角的牛,长了角的马。

新爸爸是教书的。他总是早早的出去,晚晚的回来;而且,到了家里,他还忙着。他的小屋子里,常常半夜还亮着灯。我知道,为了我们,他一定很辛苦。我们虽然没有叫他一声爸爸,但在我们心里,早当他是亲爸爸了。

新爸爸这样待我们,我常常可以看到妈妈的笑了。妈妈笑起来的模样,其实比隔壁那个擦了粉的女人好看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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