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完,爸爸急匆匆地走了。
妈妈望着他的影子,泪一下子就掉下来了。秋天的黎明,夜色似乎更浓,犹如分娩前的阵痛,经过了这最后的涌动,才能产生一个新的希望——看到天亮!
这几年之中,新的希望对于我来说,无非是长久的念这样的书,长久的过这样的日子。我不愿意希望如潮水,一波新过一波,一浪盖过一浪,再好的日子,总有那么一天,波浪还是昨日的波浪,可涛声已经不是昨日的涛声了。
看着妈妈落泪,我不知道该怎样安慰她。风,已带着些中秋的浅寒,轻轻地拂动着妈妈苍白脸上的留海,使得她一下子看上去更加伤感和脆弱。
我去学堂请假。先生没有说什么,只是对着十字架上的耶酥说:“上帝啊,你入了地狱,谁又上了天堂?阿门。”
我从先生的眼中,似乎看出一些迷离的忧患来,好象有什么说不清的事情发生。我不管这些,杞人忧不了天,灾难真的要来,犹如洪水与猛兽,想挡也挡不住的。
没想到这么快,灾难下午就来了。
来了一帮混蛋,自称民团的,他们来到我们的家,二话没说,踢开房门,四处乱翻乱砸,象一群疯狗似的。
妈妈记着爸爸的话,拉着我和姐姐,站在一边,拿冷眼看着他们。
这群疯够狗出来了,什么都没有收到。我不知道他们要找什么东西——我们家值钱的东西只有书。
这帮混蛋还没走,又来了一帮混蛋。
前一帮混蛋看到后一帮混蛋,为首的变了脸色,颤声说:“陆队长,我们只是奉命行事。”所有的人象被抽了筋的癞皮狗一样,转眼间去了个干干净净。
这帮混蛋自称保安队的。他们似乎显得文明一些;陆队长对我们说:“夏民生扇动人心,聚众闹事,罪当该捕。我们调查了,你们是新入门的,应该不是同党。只要你们老实交代,我们绝对不会牵连无辜。”
我们知道他们都是冲着爸爸来的。在我的眼里,爸爸踏踏实实做事,老老实实做人,从来都是安份守纪,怎么一下子成了罪当该捕的乱党了呢?
我们不说话。况且,我们什么都不知道,能说什么呢?即使我们知道什么,因为我们的好爸爸,我们也不会说出什么的。
等这帮混蛋从屋里出来的时候,仍然是两手空空,一无所有。
好个陆队长,似乎还有一点儿良心,挥挥手,说:“算了吧,我们也是例行公事,回去好交差。撤了吧。”
这帮混蛋终于走了。然而还没完,象搭台唱戏走马灯一样,不久,又来了一帮混蛋。
这帮混蛋,自称警察局的。
谁都知道,这帮混蛋,是这里的土地爷。平日里,他们吃喝嫖赌,走到哪里都只带嘴不带钱,有的是人供着、养着、巴结着,他们象一头头猪一样,被人养得又肥又壮,但却没有一个人敢打他们的主意,把他们当做回民的祖神一样;而且,他们在明处和暗处的抓骗抢偷,更是无人敢说,无人敢管,拿鸡蛋去碰石头,拿螂臂去挡车,到头来,吃亏的都是自己。
为首的那个混蛋来到我们面前,指着妈妈说:“娘们,你男人到哪里去了?”
妈妈摇摇头。
那混蛋一声冷哼,目露凶光,象一只饿狼,抽出一把枪来,指着我们说:“告诉你们,夏民生可是乱党!是坦白是抗拒,你们自己想好了。只要你们和他划清界线,本队长可保你们平安无事。”
妈妈松开了我和姐姐的手,退后一步,冲那混蛋噗嗵一声跪下了,“大老爷,我们真的什么都不知道,也不知道他去了哪儿。他是好人,不会干什么坏事的。请你们相信我们。”
那混蛋怒了,骂道:“女人许愿,公鸡下蛋!”扬起枪托,砸在了妈妈头上。妈妈一声大叫,捂住了额头,却见血从她的手指缝里流了出来。
我和姐姐虾呆了!
这个魔鬼仍不罢休,踹了妈妈两脚。我红了眼,急了,冲上去抱住那魔鬼的腿,哭叫道:“不要打我妈妈,不要打我妈妈!“
这个魔鬼,一把抓住我的头发,把我摔了出去。姐姐一声痛哭,发了疯似的跑过来,拉起我,把我护在怀里。
这个魔鬼吼道:“反了,反了!要造反是不是?全他妈的抓走!”却见从外面匆匆走进来一个人,在他耳边说了一句话;只见那个魔鬼把手一挥,什么都没说,这帮混蛋,就象鬼影一样地消失了。
悲恨中,这接二连三的灾难把我们都弄懵了。我们还没有明白过来,这些王八蛋已换了几副面孔了。
妈妈的脸上、手上、身上到处都是血。我和姐姐大哭起来,不知该怎么办。
妈妈挣扎着坐了起来,喘了几口气,然后方才站了起来,歪歪斜斜地进了屋。一会儿,等妈妈出来时,她头上已缠了一块白布;血虽然不流了,白布却染红了。
妈妈走到我们面前,又呆住了。原来,又来了一帮混蛋。
我们似乎忘记了害怕,呆呆的看着他们走进院子。
这是一帮兵,自称城防司令部的。那个兵首一进院子,就骂了起来:“这些狗娘养的,腿比老子们还快。”
这个混蛋四下看了一下,没有叫兵进去搜,背着手,对那些混蛋说:“这帮杂种早来了!这些龟儿子来了,不弄个鸡飞墙、狗跳房才怪了。”
这个混蛋看了看我们,什么都没问,摊摊手,耸耸肩,带着几丝苦笑道,“走吧,走吧,好歹回去也算交个差。”
52书库推荐浏览: 函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