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渐渐深了,我们才恋恋不舍地回去。我们家的那个大红灯笼,还亮着,妈妈一直在等我们回去。
吃过饺子,妈妈对我们说:“天气太寒,早点睡了吧。不然,会生病的。”
可我们不想睡,满脑子尽是那些块乐的事儿。经过了那么多的苦难,眼前的欢乐,我们怎么能轻易的让它溜走呢!
我对妈妈说:“真的睡不着。”
妈妈笑了,说:“傻孩子,怎么睡不着?小孩子家,又不藏心事。你只要钻进暖暖的被窝,嘴里念着《神仙谣》的小曲儿,一会儿就睡着了。”
我和姐姐只好回到自己的小屋。里屋里,爸爸妈妈一直在说着话——他们是在守平安。我听不清楚他们在说些什么,但可以听到他们发出的长长的笑声。听到他们笑,我在被窝里也笑。
我们的命运走到今天这个地步,真的是一波三折;从前把我们从天堂一下子赶入地狱,现在,我们又在从地狱走向人间。人生没有轮回,我们的命运却是如轮飞转,乐——苦——乐与苦——乐——苦本来就是一体的。我所希望的是乐比苦长一点点,这样,在生命的长河里,我们不至于苦得那么深。
我不希望回到从前的天堂,但也乞求老天,不要把我们赶入地狱,让我们过这种平平淡淡的生活,笑声多于哭声,我们就会感恩并且祈祷了。
正文 手记13 雪上加霜
没有饥饿,没有寒冷的日子,象子夜的清风一样,无影无踪地溜走了。的确,幸福的日子天天一样;不幸的日子天天不同,不知不觉中,几年就过去了。
但在这几年之后,我才深深体会到,老天爷并不是垂怜我们,我们能过上人样的日子,全靠我们遇上了一个好爸爸。没有好爸爸,我们也许就死在老天爷的眼皮下了。
从这以后,我终于明白,人,只有自己挽救自己,才是唯一的出路,相信神,害怕鬼,不过是欺人与自欺的谎言罢了。
那是一个桂花正香,月亮正圆的晚上,稀稀疏疏的蛙声渐次响着,微风轻轻地吹拂,惊起了柳枝间尚存的寒蝉,低低地断吟。
爸爸从外面回来,手里拿着一份报纸,匆匆忙忙地进了屋,坐在椅子上又站起来,站起来又坐下,然后在屋里来来回回不停地走,最后拍着桌子说:“完了,完了!中国的灾难又将加深了!”
妈妈不知发生了什么事,从里屋出来;爸爸看见妈妈,一把抓住妈妈的手,呜咽着说:“孙先生走了,孙先生走了!中国的擎天柱倒了!”
我们都知道孙先生是谁。亲爸爸在的时候,他的军事会议室里,常常挂着孙先生的像,还有那个大胡子的马克思。
妈妈看见爸爸激动得脸上了火,只好安慰他说:“不管大人物与小人物,都难免一死,这是老天爷早已经注定了的事。”
爸爸更加难过了,松了妈妈的手,颓然坐在椅子上,喃喃而道:“先生啊,生于多事之秋,扶命于危难只间,欲解民于倒悬,却前门防不了狼,后门防不了虎,到头来,终是无力回天,胜利的果实还是到了独裁者的手中。呜乎,悲也,叹也,涕也!”
妈妈在围裙上搓了手上的面泥,给爸爸倒了一杯水。说:“是的,先生是先行者,是领路人,是救世主,可他连自己都救不了,又怎么救得了天下的老百姓呢?”
爸爸当然明白这个道理,显得有些不耐烦,叹口气,挥挥手,叫妈妈进屋去做饭。我们知道爸爸很伤心,姐姐忙着给他打了洗脸水。
爸爸没有动,声音更加低沉,望着外面的夜空说:“仙人已乘黄鹤去,白云千载空悠悠。这一下,可称了那些奴才门的心了,更不知那些小丑们还要跳多高?中国的命运,迟早会毁在他们手上,到时候,谁也逃不了做亡国奴的结局!”
妈妈做好了饭,爸爸也没吃,只是在月光下的小院里,来来回回地走过不停,嘴里念着‘革命尚未成功,同志仍须努力’的话。
月亮渐渐升高了,发出清亮的光,朗朗地照着大地。那微风中四下飘散的桂花香,一会儿浓,一会儿淡;四处里,还有曼曼妙妙的歌声,穿过夜的轻纱,飘到我们的小院里。
许久,爸爸回到了他的书房,然后,竟然从里面传来了他长长的哭声,低沉而悲愤!屋里没有点灯,妈妈过去敲门,等了许久,爸爸还是没有开。
听着爸爸的哭声,我不明白,难道孙先生走了,就非得让一个大男人为他伤心流泪?这年头,死人又不是什么稀奇事,不死人才怪呢!
平日里,爸爸的脸上总是带着笑,象三春的阳光;他不对任何人吆喝发脾气,他永远是那么的温和,那么的仁慈,好象一个与世无争的闲士。想不到,如今为了一个孙先生,竟让他发了火与怒,差一点儿到了心碎肠断的地步。
后来,爸爸不哭了,开了门,却在小院里烧起了一叠叠的纸,纸上密密麻麻的不知写的是什么。烧完了,爸爸半蹲在院中,仰首向天,望着西移的月亮,呆呆地出神。
第二天,天不见亮,爸爸就出去了;临走时,他对妈妈说:“无论什么人来到家里,都不要害怕;无论有什么事发生,也不要害怕。明白吗?”
妈妈点点头,带着哭声说:“你要去哪儿?”
爸爸摇摇头后重重地挥了一下手,说:“有些事,你们最好不要知道,知道了也插不上手,操不上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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