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鬼有张床_函之【完结】(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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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当先生打完人,还要罚跪,罚面壁,象古人一样思过,然后他总是摇摇头,大声说:“长此以往,危危乎,民也,民将不民!危危乎,国也,国将不国!”

在学堂里,我把所有的心思都花在了念书上,谁也想不到,我的努力却换来了眼泪。

起初,那些富家子用眼白我,我不理他们,后来,他们便开始骂我,说我是土包子,乡巴佬,我忍着,不敢和他们斗嘴,然而这帮小混蛋并不放过我,好象我的沉默看轻了他们,他们便怂恿一个小霸王打我,打得我身上青一块、紫一块的,还淌了好多鼻血。

学堂里有三个女孩子,她们都不肯帮我,她们只是站在远远的地方看。她们是有钱人家的小姐,怎么会帮我着个穷丫头呢?

我哭着去告诉先生,先生不怒,不恼,却打了所有人的铁尺。

我知道我并没有错,先生是在向着他们,因为他们是有钱人家,先生是靠他们养活自己,养活一家。象我们这样的人家,谁知道今天念了明天还能不能接着念,先生的码子怎么敢压在我们这样的人家身上?

回到家,妈妈见我浑身是伤,知道我受了欺负,叹着气对我说:“雪儿,忍一忍就过去了。我们是蚂蚁,蚂蚁怎么能跟大象较真呢?”

我明白,不是妈妈咽得下这口气,而是我们自己太软、太弱、太善良,不会弓着身子钻穴,变着心思走巧,不然,我们也不会落到这个地步了。

从那以后,我总是躲着那群小混蛋;在先生的眼皮下,他们只能乖得象群猫,象猴子吃香蕉一样地念着书。

但在我眼里,不管怎么样,这批小混蛋,长大了就成了大混蛋,手里一定会拿着鞭子,背后一定会牵着恶狗。我心里清楚,那时候,这个世界,仍然是他们主宰的世界。

想到这些,我便在心里恨他们,诅咒他们!

因为这样的原因,我连路上见到的那些穿得花里胡哨的女人也开始恨起来。

那一个个女人,把头爆成了鸡窝一般,眼睛化得蓝蓝的,嘴唇涂得象个大血瓢,脸上的粉厚得直往下掉。她们穿着高跟鞋,扭动着那浑圆的屁股,那双长腿在开叉的旗袍内晃来晃去,那抹满胭脂的手拿着桃花扇、遮阳伞,总是半遮半开着。那耳垂下的坠子,脖子上的链子,手上的镯子,无一不显示出她们高雅华贵的气质来!

我不知道她们是干什么的,她们天天走在青石板的小巷,嘴里哼着最流行的曲儿,时不时也抛着飞眼,引得那些花花绿绿的男女纷纷侧目回头。

这样的日子如飞转的轮子,转眼又到了深冬。老白姓都明白,祭了灶神之后,就赶上过大年了。

以往在乡下,这样的光景,我们是想都不敢想。常听人说,年关年关,其实就是鬼门关,跨过了,就可以多喘一年的活气;跨不过的,就只有到阎王老爷那儿去充军背流沙了。这句话对于我们孤儿寡母来说,是深深知道其中的滋味的。

那时候,每到年关,我们的身上是冰的,肚子是空的。一年到头,能有几斤白面过年夜,就是天大的恩赐了。

如今好了,我们遇上了一个好爸爸,可以舒舒心心地过大年了。

一大早,我和姐姐还在暖暖的被窝里,爸爸妈妈已经买了许多东西回来了——香烛纸钱,灯笼对子,鞭炮香炉,栗子红枣,白面鲜肉……他们都穿得很好看,脸上红红的,全是润润的雾气,不过他们脸上的笑,早已温暖到我心里去了。

我和姐姐起了床,也穿起了新衣裳;看着那两排红红的扣子,小辣椒一样,虽有火一样的暖意在我心头,但在我眼里,不由又浮现着那莲蓬似的破袄,它使我怀疑这是梦;害怕转眼之间,梦就碎了。

吃过早饭,爸爸妈妈匆匆受拾好一切,就开始贴大红对联儿,挂红灯笼。一根木棒,插在柳缝里,挂起了那串长长的鞭炮。

我和姐姐,在一旁玩着猜子。我们轮流做猜官,直到把所有的子猜完为止。我们一边玩着,一边拿眼看爸爸妈妈进进出出的身影,心里的那个乐啊,简直没办法形容。

正午了,一阵鞭炮声后,香炉前,已点燃了香烛和纸钱,祭天地,祭神灵,祭祖宗……我和姐姐一边学着爸爸妈妈的样子磕头作揖,一边偷着乐。

吃过饭,我们便上街去。仗虽然越打越烈,但街上的热闹和喜气仍没有减少多少;灯笼上描的是双喜,对联上颂的是吉祥。不管是大人与小孩,苦难的脸上还是带着笑,放着光。

在一处地方,爸爸为我和姐姐买了糖葫芦。那一只只的糖葫芦,甜里裹着酸,酸里透着甜,好象把过往的那些酸酸甜甜的日子,都串在了上面,让人吃在嘴里,记在心里。

城里的中街很长,等我们往回走时,天色已经黄昏了,街边的红灯笼,已早早地亮了起来,透出些晕软的光。

天终于黑了下来,家家户户,华灯红红,小巷与大街,到处都是噼哩啪啦的声音,满地纸屑儿,满天火药味儿。那些三个一群,五个一伙的小孩,一边笑着,一边唱着,一边跳着,童年的欢乐,也许只有在这大年的夜里,才能象炮仗一样的燃放。

远处与近处,那些悠悠扬扬的歌声,在诉说着一个又一个古老的故事。人类从远古走来,不管到了什么样的岁月,那些浇不灭、燃不尽的掌声与笑声,在那美丽的春天里,仍会生根发芽,开花结果,生生不息的繁衍。

看着别人玩得高兴和热闹,我和姐姐,也跟着放起了炮仗。等我们把所有的炮仗都放完的时候,已变成了一个大花脸,两个人成了戏台上的小丑角儿。爸爸站在一边,脸上带着笑,静静地望着我们。这难得的有闲里,爸爸似乎放下了所有的重负,抱着双手,笑得特别灿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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