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啊,妈妈和姐姐不一定就死了,如果我寻了短见,她们真的回来了,岂不是又叫白发人哭黑发人?听李婶这样说,我打消了轻生的念头,我要活下去,活下去,必须活下去!
我要活下去,就必须去上工,才能维持我的生命。我告别了李婶,回了家,收拾了东西,歇了两天,便去学堂上工。
谁知道,学堂已经辞退了我,另寻了别人,因为我耽误了他们的工作。最后,他们给了我三块多的工钱,叫我另谋高就。我拿了那些钱,拎着包袱儿回了家。
我不恨他们,不恨别人,所有的人都是为了吃饭,为了那张该死的嘴!
看到嘴,我想到了身,人,为什么不象其他动物一样,长一身皮毛,不怕风,不怕雨,这样,就不会有布衣,有纨绔了;那一张嘴,不吃饭——吃草,那该多好,这样,就不会有高低,有贵贱,有贫富,再也不会有贼偷,有匪抢,有兵杀了……天下永远太平。
明知道这是虚幻和空想,我不知道,我为什么会想到这个份上?痴人说梦,还有一个梦在;杞人忧天,还有一个天在。我呢,却是什么都没有,我象一个疯子,面对这个混混沌沌的世界,辨不清东西南北,分不清是非黑白。
工作我是不去找了,为了那份工作,我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如今丢了,也许就再也没有我的工作了。我还有一点儿钱,得过且过,车到山前再找路,吃光了再说吧。我最大的愿望,就是在死之前,能见到我的妈妈,见到我的姐姐,这样,即便死了,我也瞑目了。
我那一点儿钱,不久就用光了。东西是没有卖的,也没有当的,谁希罕几件烂衣裳,一床破被子呢?
听天由命,到了这个份上,我安心了,反而相信,绝路上有绝路上的办法——妈妈先嫁人,后卖笑,不都一一熬过来了吗?
我决定出去,出去看看那些绝路上逢生的人,怎样去养活自己的嘴,穿暖自己的身。三天大街,五天小巷,功夫不负有心人,我终于寻到了一条不劳而获的门路了——那就是卖血。
卖血好,用身上的血,去养活身上的嘴。我真想不到,原来人身上除了嘴之外,血也是个好东西,长此以往,只要有血的一天,就永远饿不了嘴。只要饿不了嘴,能不能穿暖身子,就已经不重要了。
卖血好,可以明着卖,可以暗着卖,没有人管你,就象一个自由市场,而且不用上税。它不象卖笑,象挂在钩头待卖的肉一样,别人挑肥拣瘦,一点儿由不了自己。在这里,只要你高兴,想什么时候卖就什么时候卖,想卖多少就多少,完全由自己做主。
卖过几次血之后,我才知道,我想错了,天底下哪有这样的好事儿,张着嘴等饭吃,比在山头上喝风还容易?这样的世外桃源,岂不叫死去的人大呼冤屈,早知道有这样一条活路,转世投胎再也别错过了这样的好机会。
看看这些卖血为生的人,个个瘦成了一张纸片,风一吹都可以飞走了。他们一个面黄肌瘦,双目无神,手脚无力,穿着破烂的衣服,天天游荡在大街小巷,行尸走肉一样活着。
再看看我自己,我头重脚轻,浑身软绵绵的,辨不清方向,分不清早晚。我待在家里,哪儿也不想去,好象一片未黄而吹落的叶子一样,飘忽之中又带着几分沉坠,活着,好象已经死了;死了,好象还活着。
等到钱吃光了,我又要去卖血了。
那一天早上,吃过饭,我懒洋洋地朝血窟窿走去。冥冥之中,是不是真的有定数?在路上,我竟然碰上了小兰儿。她虽然长大了,但儿时的面貌没有太大的改变,我几乎是一眼就认出了她。
小兰儿也认出了我,拉着我手,显得很高兴,打听我的情况,我也问了她的经历。
原来,她十五岁便嫁了人,两口子忙里忙外,倒也顾得了温饱,一年后,又生了一个儿子。后来,不知道什么原因,男人染上了毒瘾,变成了烟枪,好端端一个家三两下就抽光了。
败光了家,男人找不到烟钱,三天两头地去借阎王债,过足了瘾,蒙着被子就睡大觉;睡醒了,有事无事拉着女人就是一阵拳打脚踢,骂女人是只会生蛋的鸡,不是能摇钱的树。
小兰儿自幼胆子就小,天天受气挨打,只有哭,根本拿男人没有一点儿办法。好活赖活,到了第二年,又生了一个儿子。这个一贫如洗的家更是雪上加霜,吃了上顿愁下顿。
绝路上真的有绝路上的办法,那个男人急慌了,便把大儿子拿出去卖了,得的钱,一部分还了债,一部分塞进了烟枪;可怜的小兰儿,一个子儿都没有看到,却不敢吱声半句,只有趁男人不在的时候,望着门外的小河,一边哭,一边呼唤着儿子的名字。
钱花光了,瘾上来了,那个男人,又把小儿子拿去卖了,填进了无底洞。这还不算完,他看到小兰儿会生养,象猪下崽一样,从此干上了典妻的行当,真的把女人当成了会下蛋的鸡,能摇钱的树。契约定了,典妻一年,洋钱十块;约满赎回,赎费一成。
小兰儿是套上了绳索的牛马,在男人的鞭子下挣扎。两年后,小兰儿为两户人家生下了儿子,都被男人赎了回去;又一年,为一户人家生了个女儿,男人却已经抽死在烟枪上了。小兰人从此无钱赎身,只好卖身为奴,做了那户人家的使唤丫头。她的女儿呢,也被那户人家送了人,当着东西一样的贱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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