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过花酒,天已黄昏,堂子里为了讨好局长大人,便早早地上了灯,还免费送上了一桌茶点。
这样的好事,局长大人自然乐得消受。吃过茶点,夜幕降临,拳也猜乏了,谜也猜厌了,局长大人醉眼朦胧,步履蹒跚,快成了半个神仙。
上山不忘打鸟,下河不忘捉鱼,这个精码子,心里可清楚得很,东倒西歪来到我的房间,秋风扫落叶似的扒光了我的衣服,把我甩在床上。
我闭上眼睛,又开始了我的噩梦。
我象一个白色的亡灵,入了鬼门关,走上奈何桥,喝了孟婆汤,忘了人世间的一切,穿过六道,来到阴殿。
阴殿上,牛头马面,铁索哗哗;判官执事,蓝面森森;高高在上的阎罗大帝,二话不说,大笔一挥,就定了我三条罪行。
刀山上,密密麻麻的刀子倒立着,忽闪着青青的寒光。刀丛中,粘着数不清的烂肉碎骨,弥漫着阴冷的腥臭。我象一片落叶,落在了刀丛中,肉烂了,刺进了骨,骨碎了,刺进了髓……灵魂,那无处可躲的灵魂,出了窍,象一缕轻烟似的飘入无尽的黑洞。
骨肉分离,是我罪孽的开始,烟雾腾腾的油锅,是我罪孽的延续,一段骨,一片肉,纷纷落入那炙烈的油锅,肉化了,骨焦了,所有的一切,不再有痛苦的记忆。
牛头与马面,大嘴一张,熊熊烈火,无边无际,只剩下的几段焦骨,还被他们抛入火海,一股青烟,灰飞烟灭,我的一切,便什么都没有了,只剩下那个没有寄托的灵魂,飘飘荡荡,找不到一个可以依托的空间。
我醒来,只感觉全身火辣辣的疼痛,原来,我的全身上下,到处都是牙印与抓痕,全都被这个老色鬼弄破了。
疼痛之中,我又有几分好笑,这个局长大人的睡相,实在不敢恭维,真象一头畜生,跟他白日里在堂子里的人模狗样,真是天壤之别。他四仰八叉地躺着,一丝不挂,睡着了还睁着眼,嘴边流断断续续地流着口水,时不时咂吧着嘴,发出嘟嘟哝哝的声音,好像汤锅上被刨光了毛的猪。
不管怎样,我明白,在这个房间里,我是婊子,他是王八,只要他一跨出这个堂子,我仍然是婊子,他却成了人—是局长大人了。
到了黎明,局长大人得了报,不知是因为什么公事,二话不说,抱起衣服,边走边穿,急匆匆地走了。
如此看来,我们这位局长大人还真算是尽忠职守了。白天忙,晚上忙,太辛苦他了,抽空出来消遣一下,乃是天经地义的事。
正文 手记30 祸兮福兮
苦尽甘来,我终于成了堂子里的红倌人。
来堂子的嫖客,都想点我的号。我虽然没有千只手去伺候他们,没有千个身子去满足他们,但我用一千个心思去讨好他们,用一千个花样去快活他们。
婊子的一生,吃的是露水饭,红的就是短短几年,就得见金收金,见银收银,挣得一个小家当;不然,几年一过,只剩下枯发冷血,朽皮浊泪,连狗都不闻,狼都不叼了。
这时候,小桃红却装起病来,说是撞了邪祟,躺在床上,一会儿哭,一会儿笑;一会儿唱,一会儿跳……
堂子里的姐妹,十个有九个都知道小桃红玩的把戏,但谁也不说穿,更不愿多管闲事,搞不好会变成把屎盆子往自己的头上扣,弄得个自取其辱,身败名裂。
小桃红是堂子里的摇钱树,一下子病倒了,可吓坏了大本家,更忙坏了小本家,赶紧去请了道士做法场。
道士来了,徒子徒孙一大帮,装模作样,手拿法宝,各执其事。
那道士,白发白眉白胡须,白衣白帽白宫履,一柄佛尘如雪,看上去自然仙风道骨,不食人间烟火,然而,他虽不食人间烟火,但他却需要人间银子。
那道士一进门,立在大堂之上,一扬佛尘,双目一睁,朝四周扫了一眼,大声道:“此乃地邪赶走了天神,占了香位。不过,又老道在此,一切包在老道身上,保证符到邪除。”然后,老道摆了香案,设了灵坛,口中叽里咕噜念念有词,行起道法来。
念完之后,那老道撒了豆子,左手操起桃木剑,右手操起招魂铃,喝了一口酒喷上去,然后,舞着桃木剑,摇着追魂铃,绕大厅走了一圈;后面紧跟着两个小道士,一人手里拿着神符,一人手里端着神水,走一路洒一路,走一路贴一路。
一圈走完,那老道走出厅子,已有两个小道士提了公鸡,来到小桃红的门前,那老道令小道士杀了鸡,将血点在门上,大喝一声:“天灵灵,地灵灵,太虚撒豆已成兵。妖孽那里逃?茅山老祖在此,快现原形来。急急如律令,急急如律令!”
法场做完,相帮子便领了大小道士去吃茶,回来请了老道士去大本家那儿,为她讲道说法。
到了下午,小桃红那边传出话来,说是病轻了些;老道称邪祟已除,需马上迎回天神,占了本位,于是又摆了香案,设了灵坛,上了供品,请各位正神归位。
凡事都得留有余地,不可做得太绝;堂子里,谁不知道小本家的厉害?小桃红的那点小伎俩,小本家也许知道,但无凭无据,也不好揭小桃红的底,只好装模做样的走一回过场,长一回她的脸面;但如果敢得寸进尺,乱了章法,那可就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
见好就收,过了两天,小桃红的病终于好了,便出屋来接客。小桃红不愧是小桃红,装个病猫像个病猫,脸上一下子少了红润,走起路来弱不经风,说起话来有气无力,完全一副大病初愈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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