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还在下,但明显是减弱了。街道旁的楼宇和建筑,让他对失去的记忆充满无边的幻想。扔在副驾驶座位上的三星手机,这时突然响了起来。是千惠子。子约,你现在哪里?曹子约回答:我现在刚出收费站,现在应该是--他把一张简易的雨城交通图横在方向盘上,粗略地瞄了几眼。东城路主干线,离天地酒店大约有十五或二十分钟的距离。千惠子好像在问身边的人,然后操着几分蹩脚的普通话,一字一句地说:你可以延着南马路那边绕过来,途经天马公寓和海温斯公寓,或者你可以随便打听一个过路人,天地酒店应该是很好找的。千惠子在临挂上手机前,不失时机地补充了一句:你要是那么想我,为什么不把我留在你身边。曹子约没有回答,曹子约根本不知道如何回答。曹子约把手放在暗兜里。他不是去拿烟,他根本不抽烟。他只是想知道,舅舅最后留给他的那张字条还在不在。那张纸条果然还在。他的眼前出现了一丝光亮。
你在想什么?咖啡有点凉了,千惠子丰润白皙的手在桌面上轻轻地一点。曹子约立刻从渺然的幻想中缓过神来,堆积在脸上的笑容有些勉强。噢,对不起。我喜欢喝凉一点的咖啡,这样比较接近于原来的味道。我怎么不知道?千惠子问。你不知道的事情多着呢。曹子约伸出手,旁若无人地在对方的脸颊上弹了弹。千惠子佯装讨厌地皱了皱眉头,脸上掠过一朵红云。有许多事情连我自己都不知道,你又怎么会知道呢?她听见曹子约说。
千惠子梳着翻翘的短发,精心修剪过的眉毛,和淡蓝色的眼影,加上她身上散发的古龙香水的味道,都显现出一种非同凡想的气质,一望而知是哪个阶级的人物。曹子约迷恋的也正是这种与众不同。来雨城已经两天了,他隐隐约约地把自己的想法透露给了千惠子。当他提到自己童年的时候,总是面带羞怯。千惠子是日本最有名的私立幼儿园培养出的孩子,自然对曹子约的幼年生活充满了异样的好奇。我八岁那年离开大陆,被舅舅接到香港。一直到后来去美国拿了硕士学位,然后在曹氏的大旗下打拼出自己的天地。舅舅说起过,我的家庭曾发生过重大的事故,对,是一次灾难。我的父亲、母亲和另外一些人,在这次不幸中离开了人世。那是*期间,大约在二十多年前。曹子约凝视着左手无名指上的白金钻戒,眼里仿佛凝聚了无尽的沧桑。
常听人说起*,那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情?千惠子优雅地端详着面前这个男人。他还不到四十岁,有着中国北方男人特有的结实的身材,和粗眉朗目、棱角分明的面孔,也有着香港商人、美国留学生惯有的攻于心计和玩世不恭。他的下颏刮得很干净,躲闪的眼神从来不在女人身上过分留恋,即便那是让他心仪的女人。千惠子最欣赏男人的这种优点。她喝了一口杯子里的咖啡,她听见曹子约说:*是一场运动,一场改天换地、洗心革面的文化运动,是一次革命。有点像--曹子约岔开的双手交叉在一起,试图找到一种更合适的表达方式:我记不得了,没法解释。我这次回雨城来,就是想找回那段失去的记忆。千惠子,我要你帮我。
从天地大酒店豪华的餐厅里走出来,他们并没有回到居住的八楼总统套房,而是去了这座十四层大厦的顶楼平台。我喜欢站在高处,在香港、在东南亚、在日本、在美国,我攀登过无数的高楼大厦。曹子约不无得意地说。站在高处,让你觉得自己是个真正的男人。说来,连你也不会相信,离开这里这么久了,我想近距离地看一看这座城市。曹子约沉缅在自己的感慨中。
虽然已是傍晚时分,空气中还有些许的凉意,可宽敞的平台上还是零零散散地坐着一些人。节奏鲜明,动感十足的爵士乐不知从哪儿飘过来。几个辨不清身份的年轻人,在那里发疯似地扭着屁股。一个眼神幽蓝的女孩,正轻佻地瞅着曹子约,噘起的嘴巴仿佛正贴在他的脸上。那女孩发出有节奏地吮吸声,她的手里端着一只纸杯,正在喝着什么饮料。千惠子轻蔑地看了她一眼,示意曹子约去平台的另一侧。那里比较安静,而且正对着前面的广场,和星罗棋布的街道。
雨城的夜景在下弦月的清辉里,可谓一览无余。一对老年外国夫妇站在他们不远处,用掺杂着汉语的英语交谈着。他们说雨城的味道很怪,他们说这里最近总是下雨。雨一停了,就会有一种刺鼻的、新鲜的腥味在空中弥散,有点象海洋的潮汐。曹子约轻声对千惠子说。千惠子平静地俯视着这座城市。其实我来雨城也才半个月,它和你对我都充满了神秘感。我是代表公司来打理业务的,不象你,可以随便安排自己的日程。再随便访一访你的亲朋好友,去寻找一下你失去的从前。
你觉得我很随便吗?曹子约加重了语气:大陆公司虽然是我一个人的,但我绝没有必要离开众多的员工,去这样自我解脱吧。我不能活在虚假的现实中。这里埋葬了我的父母,我的童年,我的根在这里。曹子约满含深情的目光在城市的上空游曳着。爸爸、妈妈,我回来了!你们在哪里?他在心里说。
虽然公司的事情很多,可我会全力帮你的。下一步你打算怎么办?千惠子问。
我想搬出去,租一间普通的民宅。我想象普通的雨城市民那样,生活在他们中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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