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惠子吃惊地望着曹子约。我过惯了前呼后拥的生活。临来以前,我把所有的事情都安排好了。我必须找到岳主任或者田护士长,他们能解开我的身世之谜。曹子约的语气非常肯定。他们到底是谁?你怎么找到他们?千惠子问。他们叫什么,现在在做什么,是否还活着,我一无所知。我不想通过雨城的警方,我有更好的办法。比如--他说着从兜里摸出一张崭新的雨城晚报,手指在上面一划。发一则寻人启示,这很容易,如果能找到琳琳和冰果儿也可以。他又从内衣兜里摸出一张两寸的泛黄的黑白照片。这是我带出来的唯一的物证。
千惠子借着平台上的一盏挂灯,向照片上看去。照片上是两男一女三个孩子,好像坐在一架木制模型飞机上,表情严肃,神态夸张。照片左上角写着:幸福的童年,子约五周岁纪念。千惠子认出坐在最前面座位上的就是童年的曹子约,不禁哑然失笑。这个是琳琳。曹子约指了指女孩。这个是冰果儿。他又指了指另外那个男孩。他们应该是我童年时最好的朋友吧,我什么都不记得了。那时我们几家人应该住在同一座大院里,好像叫红旗大院。一个有几分落寞的女子叼着一支烟,朝这边走过来。也许烟已熄灭的缘故,她掏出打火机来,背着风啪地点着打火机,一片细小的火苗窜上来。女人暗影中的面孔,看上去有些诡秘。曹子约好像受到了惊吓,他把脸转向别处,他仿佛对火焰有种与生俱来的恐惧感。你能告诉我雨城哪座楼房或公寓最高吗?他问。他的声音有点颤抖。
海温斯公寓。千惠子往远处一指。一座因幽暗而显得神秘的高层建筑簇立在那里。尽管周围是或高或矮的建筑群落,可它还是显得很特别,很孤独。海温斯公寓?曹子约重复了一句。
您是霍女士么?我姓曹,我在广告栏上看到您张贴的启示。曹子约一边用手按住即将被风掀掉的、已经有些破损的广告,一边冲电话另一头陌生的女人说:海温斯公寓最顶层,二室一厅,煤、电、水费自理,月租金八百元,没错吧?
女人的声音很简洁:没错。月租八百,半年一交。我能不能看一看房子?我到雨城来办理一些私人的事情,恐怕只能住上一、两个月,但我可以多付给你一些钱。一辆闪着警灯的救护车从马路上尖叫着飞驰而过。曹子约用手护住手机听筒,口气相当婉转:我只有一个人,所带的行李和物品也不多。我不会损害您室内装修和家具的。如有损坏,我会加倍赔偿您。女人似乎犹豫了一下。你有身份证和其他证件吗?我不想租给外地人。曹子约连忙说:有,有,有,我都带着。其实我就是本地人,去外面做生意多年了才回来。女人缓和了一下口气:那你过来吧,我们见见面。
见面的地点就定在海温斯公寓的二楼,那是一间装潢奇特的西餐厅。
曹子约刚到西餐厅门口,身材高挑,眉眼清秀的迎宾小姐红云已落落大方地迎上来。先生,您一位吗?噢,对不起,我等一位女士。他在红云的引领下,找到了一个离门很近的座位。我姓曹,要是有人找我,麻烦你把她领过来,她是位女士。先给我来一小杯咖啡,要爱尔兰咖啡,谢谢。曹子约从拎包里拿出一张晚报,一目十行地翻看着上面的分类广告,嘴角瞥过一丝微笑。他看见了上面登的一则寻人启示:海外归来的曹子约先生,寻找三十年前居住在红卫街红旗大院的好朋友,岳**主任、田**护士长、琳琳、冰果(外号),有知其下落者,请与曹先生本人联系。下面是他的电话号码。如果晚报能发行到五六万份的话,那么雨城至少有两三万人能看到这则启示。曹子约想。
你是曹先生?一个女人的声音。曹子约抬起头来,他的目光一瞬间有些疑惑。面前的女人不到四十岁的样子,又细又长的眉毛衬托出她略显瘦削的脸。肤色很白,白得象冬天里飘坠的雪。她的左鼻翅上有一个红色的细小疤痕,冷艳中有一种不可言说的落寞。曹子约空白的大脑的深处,立刻泛起一丝血色的涟漪。
女人要了一杯红茶,随随便便地坐在他的对面。她把披散的头发拢在脑后,然后象征性地拿起餐桌上的菜单,瞥了几眼,轻轻地叹了口气,然后从随身携带的小包里拿出一串钥匙,然后又放了回去。这时她才注意到曹子约目不转睛的眼光正停留在她的脸上。请问您贵姓?曹子约的口气十分认真。
你知道的,我姓霍。女人回答他。您的名字怎么称呼?曹子约又问。您别误会。
女人有几分警觉,她瞅着曹子约的眼睛说:霍琳琳,怎么样?曹子约不敢看霍琳琳逼视他的目光。他低下头想了一会儿,然后抬起头,用肯定的口吻说:我们一定认识,我叫曹子约。话没说完,那张载有寻人启示的雨城晚报已经摆在霍琳琳的面前。
曹子约没有想到,他与琳琳的相遇会是这样的,突然中隐含着偶然,偶然中又潜伏着必然。许多年以后,他也没有把这种事情搞明白。
霍琳琳的记忆显然比曹子约好,她对三十年以前发生的事,仿佛记忆犹新。这个已近不惑之年,却英气逼人的男人,没怎么费力就赢得了霍琳琳的信任。他们终于可以像许多年以前那样,以琳琳和子约彼此相称了。曹子约掩饰不住自己的兴奋。这是上天的安排,舅舅说过,他在保佑我。琳琳的眼里也萌动着无限的怅惘,她伤感的语气,仿佛能从曹子约的脸上找出当年的痕迹。三十年了,有些事情想忘了也很难。记忆有时是很折磨人的。它会在梦里纠缠住你,也会在现实中制造出无数个错觉。她嫣然一笑,显示出少女般的娇羞与天真。多么奇怪的事情啊!昨天夜里我就梦见了你。梦见我们住在那个大院里,在过家家。你扮演父亲,我扮演母亲,冰果儿演我们的儿子。她的微笑突然不见了,瞬间的漠然看上去有些慌乱。她呷了一口红茶,忧心忡忡地说:你真的什么也想不起来了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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