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静怡琢磨着这番晦涩难懂的话,建议道:“你能不能换个方式,说得更直截了当一点呢?”青年想了想,选择了第一句来回答说:“比如说,我想干这座城市的市长;比如说,我想当美国总统;比如说,我想当联合国秘书长……无论我怎么努力,都绝不可能在一天、一周或一个月内实现——这下你明白了吧?”她点点头说:“很好,你再说第二句‘能想干什么就干什么’。”
青年打了一个手势,犹豫着开了口:“比如说,我想……”吴静怡听见青年声腔里又发出了那种熟悉的口哨般的噪音。她等了一会儿,鼓励说:“说下去,说吧。”
青年说:“比如说,我想当个死刑犯被押去枪毙,只须拿刀上街逮谁是谁使劲猛捅直到把他捅死;比如说,我想当个轰动全市全国的杀人犯,只须抢夺一把枪往南京路上一阵扫射;比如说,我想当个既轰动全市全国,又让警察头疼、市民惧怕、这座城市永远忘记不了的凶犯……”
青年的声腔里再度发出那种极为刺耳的尖利噪响,吴静怡打了个冷颤,她举手欲打断对方,又改变主意放了下来,决定让他说完。青年喘了口气,继续说:“……只要做到既不被警察抓到,又连续不断地杀人——用各种各样的手段,杀各种各样的人!”
吴静怡记录下这段话,拿不定这是不是眼前这位代号叫“狼”的青年的真正病因。她稍作沉默,用和缓的口气说了一句:“我很高兴你能把它们都说出来。”坐在对面的青年把身子完全陷在了沙发里,两眼紧闭,脸色更加苍白。她注视着青年脸上神情的细微变化,无法断定患者是在某种程度上得到了解脱,还是坠入到了更深的痛苦之中。
吴静怡继续等待着,青年终于睁开了眼睛,用带着哨响的口音问:“你遇到过比今天更危险的话题吗?”吴静怡肯定地点了点头。青年又问:“你遇到过比我更危险的人吗?”吴静怡毫不犹豫地说:“是的,不止一个。”
青年把目光从正面扫视过来:“假如纠缠我的这个念头,就是你所要寻找的真正的病因呢?”吴静怡反问一句:“你认为是吗?”青年没有回答。她等了一会儿,青年还是没有回答。吴静怡放慢语气说:“也许我们过于着急了。我们不应该让循序渐进的治疗过程,一下子变得太快太激烈,超越了我这个救治者和你这个被救治者的瞬间承受能力——”她打个停顿,又追问一句:“真是它每天都在搅扰着你吗?”青年摇了摇头,承认说:“也许你是对的,它并不是让我感到最最烦恼的东西。”
吴静怡松了口气,看了看表,青年总是在助手小姚到达之前离开,现在还有五分钟时间。她尽可能保持着温和的目光,试探着说:“人无法遏制自己的幻想,但总有回到现实的时候。”她让自己的声腔打了个转折,又说:“你回到现实环境的时候,想得最多的是什么呢?”青年在沙发里抬起了苍白的脸,有点答非所问地说:“我不知道你是不是指我手头正在干的工作,这不是我自己的选择。”
吴静怡立即抓住了这个机会:“如果你自己选择呢?”青年抬起头来,她看到他在一瞬间脸色突然松弛开了,青年说:“我想干的是——”青年声腔里的那种尖利哨音,也随之消失殆尽:“——警察。”
王老板说:“未儿,你去招呼一下。”苏浦生咽口唾沫,答应着回到大厅。十点三刻刚过,已经有不少散客开始用餐。一个有张首长脸的中年男子晃荡着走进门来,他迎上去微笑着问道:“先生是吃盒饭吧?请随便坐。”中年男子有点心不在焉地把身子晃晃。苏浦生走到近前,介绍说:“盒饭分5元、8元、10元、15元四种,配给的两种素菜是一样的,五样荤菜品种和数量各有区别。我们还另备有清真餐。请问先生要哪种规格?”中年男子回过神来,向身后看了看,有些恼火地问:“你说什么?你说谁吃盒饭?”苏浦生马上改口说:“对不起,先生您是点菜?请问几位?”中年男子径自往里走着说:“你自己有眼睛,数一数不就得了?”苏浦生把头低了低,又问:“先生,请问在大厅,还是在包厢?”中年男子停住,反问了一句:“你看呢?”
苏浦生拿眼仔细打量了一下,中年男子穿一身差不多褪尽了色彩的老式士兵服,脚上也是一双洗得发白了的旧解放鞋,头剃成个平顶,两只手里什么也没拿。他再看一眼,惊讶地发现这人身上衣服和脚上鞋子干净得几乎一尘不染。有两个年轻人走进门,站到了中年男人的身后。这两个人一律西装革履,头发锃亮。苏浦生用目光扫了一下两人手里拎着的褐色皮包,上面缀有十分醒目的金色蟾蜍商标。他注意到这两个人脸上那种诚惶诚恐的神情。他顺着透明的玻璃门向外看了看,一辆乳白色99型奔驰车停在那里,他立刻明白自己惹得对方恼火的原因了。
他再次道歉,将客人请进最豪华的包厢。王老板进来招呼,居中坐着的中年男人敲敲桌子说:“你们的服务员都像他这样吗?”王老板“哦”了一声,问:“怎么回事?”苏浦生说:“对不起,我不会看人,说错了话。”王老板说:“还不快向人家道歉!——哎,郭惠妹,你跟未儿调换一下,过来照应包厢的客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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