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浦生退到大厅。迎头而过的郭惠妹碰碰他,走进包厢。苏浦生将7号桌上郭惠妹丢下的三只空不锈钢盒饭盘捡起来,叠在一起。又有两位吃盒饭的客人走了,他顺手把16号桌上的这两只沾着残汤剩菜的空盒饭盘加上去,一道送回后面的洗漱池那儿。老板娘停住手里的活计瞅瞅他,关心地问:“你怎么了?”苏浦生笑着摇摇头,准备出去。老板娘说:“未儿,我在问你话呢!”苏浦生咽口唾沫,答应一声,说:“对不起,我的眼睛不会看人,说错了话。”
他回到大厅,招呼着刚进来的客人。现在他小心翼翼地等着客人先开口。这些人大都是来吃盒饭的。包厢里很快开了席,郭惠妹端着菜盘进进出出忙个不停,卡拉OK声从门缝里飘进大厅,钻进了苏浦生的耳朵。能听清一直是那个中年男子在唱,后来是别人唱,又是中年男子唱。他看见匆匆走过的郭惠妹抬眼朝自己瞅了瞅。大厅里听不见卡拉OK声了,郭惠妹这次进去带紧了包厢的门。
墙上的挂钟指向12点,大厅只剩了两位吃盒饭的客人。这两个人也吃好,起身走了。苏浦生看看挂钟,像往常一样将脏桌布收拢起来,去贮藏室领了干净的,铺换到每一张桌子上,顺序放好一次性卫生筷、餐巾纸。这时他看见郭惠妹打收银台那边过来,朝他做了个手势。
苏浦生退到后间,包厢里的人出来了,他忽然改变主意,回到了大厅。他快步走到近前,向边走边打手机的中年男子致歉说:“今天真是对不起,我眼睛不会看人,说错了话。”他转向其他几位客人:“请各位先生走好。”他把两句话连起来,对簇拥着中年男子的这帮客人重复了一遍,接着,他跟着走到外面,抢先一步拉开乳白色99型奔驰车门,弯腰恭请中年男子上了车。
他一直目送着奔驰车在拐弯处消失。他没有到后面厨间吃午饭,而是走进了换衣室。他往挂在墙上的衣服口袋里一阵摸索,手里多了一支圆珠笔,一张白纸。这时他听见了自己急促的呼吸,他找地方坐了下来,感觉到自己的呼吸变得又粗又重了。他喘了口气,铺开白纸,提笔开始往上面写字。
第一行是阿拉伯数字。中年男子打手机报自己住宅电话时,说的是“前面518,后面五个零”,现在他把它们合并在一块,完整地记录到面前的白纸上:51800000。这个号码谁听了都不会忘记。
第二行也是阿拉伯数字:99188。他核对一遍,提笔在前面加上“沪A”字样,这是他从那辆乳白色奔驰车的牌照上默背下来的,它也是个看一眼就能牢牢记住的号码。
苏浦生穿好警服。他像往常一样轻轻掩上通往正屋的门,走到墙角,打开钥匙扣电筒,对着镜子仔细整理了一下。接着,他绕到床的另一边,在黑暗中摸索到放在那儿的雅马哈牌摩托车,将它倒转过头来,拧开南面这扇小门,将车子推到外面。
他侧耳听了听,关好小门。他推着雅马哈在小巷里走了大约30米左右,停住,将车子发动起来,骗腿儿骑上去。他握紧双把,挂好挡,一加油门,车子从巷道里急促而过,转到灯光明亮的金桥路上。他在超市的大玻璃屏幕前减慢了速度,里面出现的是一个与往日迥异的形象:那个年轻英俊的警察,现在骑了一辆摩托车,在夜间执行公务。
他把雅马哈停在大厦落下的阴影的边缘上,站在那里等了一会儿。他没有看到昨晚那个摩托车手。他抬腕看了看表,离昨天雅马哈闯红灯的时间还有一刻钟。他往浦东大道那边溜达过去,随着交叉路口红绿灯的转换,注视着两条路上有没有违章行驶的车辆。
一刻钟过去了,他转回原地,违章的摩托车手仍然没有出现。他站在那里等了足足有半个多小时,有人从大厦的阴影里朝跟前走过来。苏浦生左手掏出罚款单据,右手五指并拢,准备在执行处罚前向对方敬礼。那人走出阴影,他发现自己认错人了,对方是一个上了年纪的外地乡下老儿。
外地老头儿语气有点惶急,说:“民警同志,我恐怕走错路了,能帮帮我吗?”苏浦生敬了个礼,操起普通话说:“老人家,您慢点说,把事情说清楚。”老人说:“我是坐船来上海的,我儿子今天加班不能接我,让我到十六铺码头下船,自己乘摆渡过江,再上轮渡口那班公交车一直往前,穿过大桥再乘两站下来,他在站台等我——可我下车没看到儿子他人。”
苏浦生扭头看了看,浦东大道上85路站台那儿空空荡荡,他转回头问:“我看见您刚才是从这边过来的呀?”老人解释说:“我等了一个多小时,估计等不着了。我以前来过,儿子住在站台后面这条马路上的第一个巷口内,我等着急了自己就来找,可小巷子不见了,倒多了一座大厦。”
苏浦生想了一想,在自己的记忆里,这座大厦建成之前,似乎并没有老人说过的巷子。他请乡下老人把刚才的话重复了一遍,询问道:“老人家,轮渡口有两班公交车,一条是85路,一是86路,您儿子叫您上那一路呢?”老人摇摇头:“我只晓得有个8字头,详细记不清了。”苏浦生又问:“您以前上车是一直往东走,还是往南走呢?”老人摇了摇头,说:“我一到上海,就转向了,东南西北,根本分不清。”苏浦生又问:“公交车穿过的大桥,是哪座大桥呢?”老人说:“是黄浦江上的大桥,有个‘浦’字。”苏浦生再问几句,多少有些明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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