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抬头,又走到了刘峰租住的院子门前了。锁已经被砸了,门虚掩着,大约是衙役们来过了。
庭中空荡荡,一片洁白。踩上去,连脚脖子都陷了进去。
莲香站了一会儿,没有进屋,回身掩上门,重又走入街市中。
小城真的很小,街道很窄也很短,很容易就走到了尽头。
破败的城门又出现在眼前,一如那夜。只是,如今真正离开这道门的,只剩孤零零一个人。
城门外是一条不深不浅的河,曲曲折折绕到了城墙根底下,成了半截子护城河。河上没有吊桥,建了一座宽阔的石桥。河水冻住了一半,仍旧哗哗地流着。
身后锣声响起,衙役喝道,行人纷纷避让在侧。
一队人马打着全套的知府卤簿仪仗,逶迤出城去。
莲香缓缓走上石桥,凭栏远眺。
队伍渐渐远去不见了。
“徐大人,你是好人。可是,我又能到哪里去呢。”莲香喃喃自语着。
身侧行人,低头缩脖喷吐着白雾,匆匆从桥上走过,没有人听到。
一角衣影悄悄消失在栏杆下。河水打了个旋儿,仍旧滚滚东流去。
人来人往,无人留意。
车中烧着火盆,暖洋洋的,颠簸得人昏昏欲睡。知府和师爷两个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些闲话。
“刚才那薛震的神色可是真好看。”
知府笑道:“他能怎么办,再追查下去,只怕严相的密令要露底喽。”
“所以不用东翁开口,锦衣卫只能将这个案子遮掩过去。咱们倒不用费一丝一毫的力气。只是苦了刘峰一个人顶缸。”
知府挑了挑眉毛,道:“他?自作自受。且看锦衣卫这帮人怎么编故事吧,毕竟死了个知县,谎话不是那么好说的。”
“对了,东翁,你是怎么与陈三结识的?”
知府眯着眼,想了想,道:“说起来话就长了。嘉靖元年秋闱放榜,我中了解元,提前上京投奔亲友,预备明年的大考。那时候年轻,仗着自己有点勇力,独自一个儿上了路。走到了这穷山恶水的地界,被一帮强人盯上了。就在这里。”知府撩起帘子,指着外面的林子。
“我贪着赶路,不知不觉天色就晚了,正好走到这。那一伙强人,我还记得,领头的,似乎叫什么铁狮子,十个人,把我围住。”
“那些人我原没放在眼里,当时就撂倒了三个,只是啊,天降大雨,弓弦湿透了,坏了,箭就射不出去,也顾不上换弦。我一个人对着七条大汉,挨了几刀,眼见要坏事。”
“陈三这厮不知从哪里跳出来,要打抱不平。说来真是好汉子,一口破刀,砍翻了七个人。这才救了我出来。”
师爷笑道:“没想到,东翁还有跟人争狠斗勇的时候。”
“是啊,若不是陈三,只怕我早就是这路边的一具无名枯骨了。”
“难怪东翁宁肯抗命,压下上任的文书,也要揽这个案子。”
“那一夜,他喝得烂醉,哭得像个孩子,对我说了他父亲的冤情,跪在地上求我,若将来做了官,断案一定要慎重。”
“第二天我便启程了,从此以后,一入仕途深似海,再也没有见过他。”说到这里,知府突然笑了起来,“可笑这厮,什么都不懂,愣管我这么个好端端的举人叫小秀才。”
师爷也跟着笑了起来。
“听见这个案子的时候,我是真怕,是他动的手。若凶手真是他,我哪怕拼了自己的官职,也保不下。幸好啊……”
知府出神地看着窗外,良久,忽然叹了口气,道:“这样的天气,还得赶路,真是。”
“这一趟,左右是免不了了。只是,如今朝中严相一手遮天,东翁此番升任吏部侍郎,却不知是福是祸。看这架势,严相对东翁的升迁,还是颇有意见。”
“福祸都躲不过去,走一步说一步吧。大不了,辞了官回来,找这厮喝酒去。”知府一脸向往。
“大人。”外面有人禀道,“前面的镇子有家客店,今天就在这里歇脚吧?”
“好。”
一行人进了镇子。客店本就没什么客人,一下子占得满满当当。
安顿好了,店伙计不等吩咐,上赶着摆了一桌子酒菜。
“用不了这么多。”知府摆手,令人端下去赏了随从们,只留了四个小菜,一壶好酒,与师爷对饮。
知府忽然放下了筷子,招手叫了伙计过来,道:“你再烫一壶酒,抱去路口等着,若看见一个背着破刀的汉子,就说,徐升请他喝酒,叫他到这里来。”
伙计一脸茫然,知府大人有命,又不敢多问,只得照办。
镇子外面雪雾迷茫,行人绝迹,只有成群结队的乌鸦,不知叫些什么。
伙计抱着酒壶,跺着冻得生疼的脚,暗自嘀咕,适才莫不是听错了话。
也不知过了多久,暮色沉沉中,隐隐一个人影渐渐走了过来,背后背着一柄破刀。
52书库推荐浏览: 寄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