迪兹说:“发生今天晚上的事之后,在你离开以后,莎丽很紧张,我从来没见她这么紧张过。她在楼上告诉我,她有事情要跟我说,是有关——她说——有关一件她已经瞒了我很久、她不想再瞒下去的事情。”
——太迟了,莎丽。
“是吗?”
迪德里希瞪着他:“别告诉我你也……已经知道……知道这事情?”
“那她最后还是没告诉你,是吗?”
“我想,那时候我还在为那项链的事情难过。坦白地说,当时我实在承受不了进一步的刺激,我要她再等一等。”
“我不是指这个,范霍恩先生!刚刚困扰你的,究竟是什么事情?”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奎因先生?妈的,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告诉我,是什么那么困扰你?”
迪德里希用尽浑身的力气,把半截雪茄丢到壁炉里。
“她央求我听,”他大叫,“而我告诉她我这工作今晚必须做好,不管她要说的是什么,都可以缓一缓。然后她说,她会等我,她一定得今晚告诉我。她说她会在我的房间等我。她还说,如果我工作得很晚,看到她已经在我的床上睡着了,要叫醒她……”
“在你的床上?在你的床上!”
迪德里希的房间是开着的。
迪德里希打开灯,眼前出现了房间和莎丽——她也是房间的一部分,比她躺着的床、比她周围所有的东西,都更清晰地出现在他们面前。
他自己并没有感觉到痛苦。内心深处,有一个声音在责备他,他对这桩惨祸负有责任。不过,他自己也没有意识到这点。一直到他把印着莎丽口红的镜子,放回到她丈夫的桌上时,他才意识到那个声音,一遍又一遍地在责备他。然后,他很快地走出迪德里希的房间。
霍华德正躺在他楼上的房间里——那个大工作室隔壁的房间。
他外套也没脱,昏睡在床上,就和上次从菲德利蒂墓地的疯狂夜晚回来后一样。
——你才是自己最好的诊断者,霍华德。
第九日
达金警长整个晚上走进走出,这让埃勒里有亲切的感觉,因为其他人都是他不认识的新人。接替卡特·布雷德福(布雷德福现在正在州首府做第二届连任州长)的、有一张鸽子嘴的菲尔·亨德里克斯检察官到哪儿去了?那神经过敏、有哮喘病、爱喝酒的验尸官塞勒姆森又在哪儿?“邓肯殡仪馆”的那位因中风而瘫痪的老邓肯呢?哎哟,你问他们呀?亨德里克斯正在华盛顿抓妓女,塞勒姆森正安详地躺在双子山墓园里,而那老邓肯,在帮助了两代莱特镇人入土为安后,自己也随风而逝——因为他在遗嘱中接近哀求地坚持要用火葬。
有一个忧郁的年轻人,他总是带着探索的表情、长时间地看着埃勒里,他的名字叫查兰斯基,原来他现在是莱特镇罪犯们的“复仇女神”【注】;验尸官是一个敏捷而瘦长、看起来像外科大夫的家伙,叫格鲁普,他有个很长的鼻子和解剖刀似的眼睛;从事殡仪馆工作的人(莱特镇目前还没有政府的陈尸间),则是肥嘟嘟的小邓肯,从他和验尸官、和检察官查兰斯基、以及和达金警长讨论问题时的样子来判断,埃勒里觉得他一定是在停尸板上受孕、在棺材里爬着长大、在停尸间里的香味里断奶的,他第一次发情的对象,可能是某个周末到他父亲店里去的顾客。埃勒里不喜欢这小胖子看着莎丽的样子,一点也不喜欢。
星期三早上,不知道几点钟,走进一个壮硕、平足的家伙,他的喉咙像有一台咆哮的推土机在里头,他的身上散发着浓重的狐臭味,这人是莱特镇行政司法长官马瑟利斯,他的前任是吉尔芬特。实在没什么长进!幸好,马瑟利斯只逗留了一会儿,到屋外的记者弄清楚他的名字后,就离开了。
这里还来了其他的人,有州警察、莱特镇无线电巡警、看起来像普通人可是却背着黑色搜查袋的人、以及站得比较远的旁观者——埃勒里相信,这些把脖子伸得长长的人是镇上居民,他们正在享受美国传统中难得的特许机会——让他们可以一窥富豪的神秘巨宅,满足长久以来的好奇心。
好吧,他想,也没有理由期望发生在莱特镇的谋杀案就会比其他地方的谋杀案更让人感到温馨。
奎因先生此刻正觉得异常的平静。当然,感到平静的只是一部分的他,大部分的他则是被疲惫和不悦所占据。
他已经一整夜没睡;他也不幸地眼睁睁目睹了壮年英姿的迪德里希,一夜之间变得老态衰颓;他已经被迫忍受沃尔弗特两个小时,听他在客厅的一角,喋喋不休地说着霍华德从童年时期以来的种种邪恶倾向,例如霍华德如何捕捉花蛇、然后如何将蛇撕成碎片、如何把苍蝇的翅膀拔掉……以及有一次,在霍华德九岁的时候,他把叶子带刺的蓟花,倒在他——沃尔弗特——的床上,还有他——沃尔弗特——如何不断提醒他哥哥,把这恶魔之子养大,不会有什么好下场。当然,霍华德本人也在这里。他的眼睛布满血丝,头发纠缠在一起,他的表情充满着疑惑,他唯一的活动,就是——在一个被达金叫做“吉普”的警察的陪同下——上厕所。这位埃勒里所不认识的警察报告说,每次到厕所去,霍华德只是不断地搓洗他的手,因此一个小时又一个小时下来,他的手变得更白、更多水皱纹,最后,看起来就像一双在沙滩玩水回来后的手。霍华德成了星期三早上真正的主审者,因为他什么也答不出,只会问问题。康哈文州立医院的精神病专家花了两个小时陪着霍华德在犯罪现场,脸上露出深思的表情。埃勒里告诉这位专家霍华德的失忆病史,这位心理医生——他同时也是州政府刑事犯罪委员会的精神病顾问——则频频地点头,这副样子——这副“随时会有灵方冒出来可是却从来没有灵方冒出来过”的样子,埃勒里发现,他从太多的医务人员脸上看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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