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里斯蒂娜·范霍恩正弯着腰,在洗碗槽前洗碗——那衰老而弯曲的背,是不会看错的。然而,当她提着湿漉漉的双手转过身来,埃勒里却看到,那根本不是克里斯蒂娜,而是劳拉。
这个夜晚闷得令人透不过气来,但埃勒里还是把手伸进口袋里,摸摸那双猪皮手套。
他拿出手套,缓缓地戴上。
他沿着后墙一直往前走——弯下腰来紧贴着墙,从厨房窗户下面溜了过去:他绕过那尽头的墙角,停下来。屋子的这一面,有一道银色的光射向黑暗,照着南走廊的熟铁栏杆。
光,是从书房里射出来的。
埃勒里悄悄地沿着墙,走上门廊的台阶。
他在灯光旁边停住脚步,小心地望进书房。
窗帘没有拉严实。
他看到了书房的一条又长又窄的局部,似乎没看见什么东西。然而,在大约一个坐着的人的高度,他看见了一张脸的一部分。
那是一张老人的脸,一个满头白发、皮肤松弛的很老的人。
埃勒里无法从这张脸的这一个局部,想起任何一个他所认识的人。
但是,这张脸稍微移动了一点,一只眼睛进入了埃勒里的视线之内。埃勒里认出来了,那只大大的、深邃、敏锐而漂亮的眼睛,从这只眼睛,他知道自己正看着的人是迪德里希·范霍恩。
他用他带着手套的手的指关节敲门——敲着那扇法式玻璃门上最靠近他的那格玻璃,很用力地。那只眼睛移出了他的视线之外,而另一只眼睛旋即出现,它正直接看着埃勒里——或者说,好像在直接看着他。
埃勒里又敲了几下。
当他听到房里传来嘎嘎声——像生锈轮子发出来的声音,他闪到一边。
“谁?”
这个声音,就像那张脸——一样陌生,一样苍老。
埃勒里把嘴贴近门。
“奎因,埃勒里·奎因。” 他抓住门把手,转一下,推一下。
但门是锁着的。
他用力敲门:“范霍恩先生,开门!”
他听到钥匙塞进门锁的声音,他退后。
门开了。
迪德里希在门内,坐在轮椅上,一条黄色的毯子披在肩膀上,双手紧张地扶着轮子。他正望着埃勒里,一会儿眯起眼,一会儿把眼睁大,像要把埃勒里看得更清楚。
埃勒里走进去,关上门,转了转钥匙,把窗帘拉严。
“你为什么回来了?”
是的,像他母亲一样地老,或更老。他的英姿已经消失无踪,连躯壳也已完全走样;他的头发既白又脏,而且稀稀落落毫无生气地挂在头上。
“因为我必须回来。”埃勒里说。
这和他记忆中的差不多,那桌子、台灯、书、还有椅子。
不过,现在的书房看起来大多了,那是因为迪德里希变小了。
当他逐渐萎缩直至最后死去,埃勒里心想,这个房间将会朝着四面八方,不断地越扯越大,最后被扯裂成碎片,像个过度膨胀的肥皂泡。
他又听到嘎嘎声,迪德里希正在让轮椅倒退,退回到书房的中央,远离台灯的光线。灯光现在只照到他的双脚,身体的其他部分,都在阴影里。
“因为你必须回来?”迪德里希在阴影里说,很困惑的样子。
埃勒里坐进那张旋转椅,将脊椎靠向椅背,外套几乎把他包住,帽子也还戴在头上,带着手套的手,则放在了扶手上。
“我必须回来,范霍恩先生,”他说,“因为今天早上,我从我的夹克口袋里,发现霍华德的一页日记,这是我第一次看到写在它背面的东西,”
“我想叫你离开,奎因先生——”迪德里希说。
但是埃勒里继续说:“我发现,范霍恩先生,你是个字谜游戏的爱好者。我当时并不知道‘莉亚·梅森’和‘莎萝米娜’的事,也不知道你是那样想问题的。”
轮椅还是在原地,但是声音更大了,带着温怒:“我都快忘光这些事情了。可怜的莎丽。”
“是的,可怜的莎丽”
“这个‘发现’,让你大老远的回到这里来看我?奎因先生,你真好。”
“不,范霍恩先生,那发现让我给康哈文侦探事务所打了电话。”
轮椅又嘎嘎叫起来。
那声音又说:“哦,是吗?”
“打完电话以后,我就飞过来了,范霍恩先生,”埃勒里一面说,一面将身子坐低,“我去过菲德利蒂墓园,我仔细看过艾伦和马蒂·韦的墓碑了。”
“他们的墓碑?还立着吗?我们死去,石头却活着,似乎不怎么公平,不是吗,奎因先生?”
“范霍恩先生,你从来就没有找过康哈文侦探事务所帮你追查霍华德父母的下落。毫无疑问,你的确——照你所说的——在霍华德还是婴儿的时候,让那个叫法菲尔德的人去调查过霍华德的身世,但是当他的调查结束,你也就没有再继续调查,其他都是你编出来的。
“艾伦和玛蒂·韦的坟墓,不是康哈文的伯默找到的,而是你,范霍恩先生找到的;关于霍华德的身世,不是伯默告诉你的,而是你编的;天知道霍华德的亲生父母是谁,但他们绝对不是那姓韦的夫妇。世上也从来没有一个叫索斯布里奇的医生,整个故事都是你杜撰的。在这之前,你在韦氏夫妇的墓碑上,凿了一个E字,让它由WAY(韦)变成WAYE(韦伊),你给了霍华德一双假父母,范霍恩先生,你给了霍华德一个假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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