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这点来看,三津田描写的昭和二、三〇年代的山村中的家族有些不大一样,相较于横沟的堡垒形式,三津田小说中召唤而出的封闭家系则比较接近于凝体,一种暧昧、没有确切型态的存在,外来者(侦探)永远是一头撞上去然后以为自己已经进入里面了,后来才发现自己始终是在外面徘徊的角色,而当自己打算要离开的时候,一只脚早已深陷在其中,动弹不得了。
之所以会有这样的差异,正在于他们书写这种故事形式的目的截然不同,如果说横沟想要藉由怪谈与推理小说结合来将日式美学置放在推理小说内,三津田从一开始就只是打算打造出一个舞台,然后在这个舞台上搬演他的恐怖剧场而已。对前者而言,荒废山村是传统与现代的接轨;对后者而言,则必须要在时空上都远离当下,才有可能创造出理性无法全面笼罩之境。
只有理性之光照不到的地方,才有恐惧。
* 那时没有王,人人任意而行 *
但对作者或读者而言,仅仅是远离这个科学统治一切没有任何神圣存在可能的当下,是不足以召唤恐惧的,毕竟在这个打开电视就会有滔滔的鲜血流淌出来的时代,任何用文字构筑出的恐怖形式,都欠缺了直接震撼读者感官的力道,费尽心力编织的恐怖书写,最后可能只是徒劳而已。另一方面,推理小说的入口处即已标示着“理性”两个字,一个作家如何在宣称自己写的是推理小说的同时,还可以将恐怖小说这种纯然诉诸于感性的文类引渡进来?
在我的想像中,或许三津田信三为了克服这些质疑,于是他努力追溯了恐怖小说与推理小说的传统,从而绕过巨大的文类分水岭,抵达那个还没有分别的时代,也就是哥德小说的盛世。
以我们现在的眼光来看,哥德小说相当难被定义,除了当时的读者还不习惯为小说分类这件事之外,它也是多种类型小说的起源,这包括了恐怖小说、罗曼史、推理小说(如果你采用Brian Aldiss的观点,那还可以把科幻小说给算进来),这种同时具备重层特色的文类,的确可以为恐怖小说与推理小说的结合找到一条出路。
在十八世纪的时候,西方人会借用日记、书信、便条等形式来构成小说的基本形式,那是因为他们还在练习“虚构”,所以仍然需要赋予“虚构”的文字一个实存的形象。而在三津田的小说中,他也借用了这种手法,将真实性放回到小说里面,靠着叙事者的跳跃,作者将恐怖埋藏在叙事的缝隙中,并勾引出读者的想像力予以填充。而在这样召唤恐怖之后,主观视点的介入则为恐怖小说的形式找到了一条生路,这无涉于作者或读者相不相信超自然的存在,而是只要叙事者相信,那个恐怖就得以存在。
不过毕竟是首作,在推理小说与恐怖小说的结合上还看得出绑手绑脚的痕迹,与其说结合,不如说在恐怖小说如何逐步渗透进推理小说的层面上,《如厌魅附身之物》则是做了最佳示范。
我们也得以看到,以恐惧为名,推理小说能够如何的进化。
还好,我们还有三津田信三。
【注】:江户时期的通俗文艺之一,起初是以小孩为主要贩售对象,后来逐渐演变成大人专属的“黄表纸”、“洒落本”等等,现在熟悉的怪谈或是桃太郎之类的日本童话,都是当时的草双纸题材。
序 言
当各位读者阅读到这篇文章的时候,不知道时序已经进入昭和几年了,可能已经变了一个新的年号,如果是这样的话,或许把内文改成西元几年比较好也说不定。
只是,各位读者应该会对接下来所要进入的这个极为特殊的世界,到底是发生在哪一个时代感到十分陌生才对。之所以故意营造出这样的气氛,我想大家只要一页页地读下去,应该就能逐渐理解我的用意,同时也能明白,只要某个地区的名称没有在类似这次全国规模的市町村合并中消灭的一天,我就不打算发表这篇作品的原因何在。
身为一个把这篇作品小说化的记录者而言,这样的用心可以说是理所当然,并不会让我有特别困扰的感觉,但是要如何把那件事整理出一个头绪来,倒是教我伤了不少脑筋。取得资料并不是一件难事,因为除了自己的采访笔记外,我还拿到了相关人士的日记、医生的工作日志、以及后来再请人家写给我的回忆录等等,但是如何将这些资料做最有效的利用,才真的是煞费苦心。
由于是我自己吃饱没事跑去凑热闹的,所以一开始先以“我”的第一人称写成的,但是,这么以来就只能记录自己看到的、听到的事实,无法描写更多奇奇怪怪的事情,因此后来便改成第三人称,而且是从全知全能的神之角度下去描写的,因为这么一来,无论是在什么样的情况下,作者都可以自由自在地描述所有人心中的情绪起伏。
只不过,我知道这么做并无法将那种令人胆战心惊到了极点的异常气氛传达到读者的心里,也知道自己再怎么努力也不可能将当事人的日记及回忆录里所散发的那种真实战栗完整重现。
神神栉村……
光是提及这个有着独特发音的村名、光是瞥见这个充满特色的村名汉字,至今仍旧令我忍不住发抖。我想这恐怕只有一个原因,那就是我是亲赴现场、亲自经历过那些异样的经验,也亲自听纱雾、涟三郎、千代等当事人说出他们各自经历过的恐怖体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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