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桑的目光在信笺上停留了好一会,忽而咬着嘴唇,瞪住了深思,接着他摇一摇头,把信笺授给我。
这信笺上下都没有署名,信面上只写着“温州路德仁里一号谢宅收”字样。
信中所拟摹的那个人,我明明认识。我记得俞天鹏的绒帽上果真装着一个鲜红的结子,并且那乌绒下的白发,黑白相衬,越发容易惹眼。此外天鹏的身材果很高大,紫袍黑褂,当然也算深色。那末信上所说的这个人可就是俞天鹏吗?当我默自寻思的时候,霍桑和汪银林的眼光都象猎犬般地注射在我的脸上。
汪银林先问道:“包先生,你在想什么?”
我踌躇了一下,没有回答。
霍桑也接着说:“我明白。包朗,你对于信中所描写的人是认识的?是不是?”
我再能给天鹏隐瞒吗?事势上已不容我回护私交。我只得将我心中的怀疑,照实说出来。
汪银林听我说完,大惊道:“就是俞天鹏吗?那末这信中的话一定靠得住了。”
霍桑仍不动声色交抱着两膝,缓缓向我说:“你即使不说,我也早已知道。”
汪银林道:“你也早疑心俞天鹏?”
霍桑点点头:“我刚才已经说过,用不着秀棠的证明,我已经知道那第三个人。”
汪银林高兴地说:“好极!我还以为有什么人挟嫌谎报,现在看起来,话是实在的。”
霍桑重新瞧瞧那封匿名信,答道:“论情,这报告似乎是实在的。不过信是铅笔写的,虽然自称是同里的邻居,但写得很潦草,又不署名,显然要掩藏真相。
这又是什么意思?“
汪银林忙道:“我以为只要说话实在,别的都不成问题,即使要彻底追究,好在德仁里只有十几个石库门,也不难查出那个人来。”
霍桑低头不答,把信折好了,放在他自己的袋里。
汪银林不能再耐地说:“霍先生,我们既然知道凶手是俞天鹏,应得立刻进行哩。”
霍桑站起来,重新烧着了纸烟,缓缓地答道:“我看还得略略等待,不能够立即动手。”
汪银林着急道:“还等什么?”
霍桑道:“你总知道俞天鹏是社会上有名的人物。我们为谨慎计,不能不有充分的准备。我以为这件事等明天进行,决不至有什么意外。你已经忙了一天,如果没有别的事,不妨早些回去休息吧。”
八、质证
一月三十日星期一早晨,云阵稍见稀薄,但天气依旧严寒,华氏表降到零下三度,连书桌上的水盂都连底冰冻。我吃过早饭,加了一条毛质围巾,依约往霍桑寓里去,预备瞧瞧这件凶案的结局。据霍桑预料,这案子当天就可以了结。不过他上夜里既已指定行凶的是俞天鹏,为什么再要等待?他所说的准备是什么性质?或是对汪银林的托词?
我在路上买了一张上海日报,翻开来一瞧,果然有关系钱芝山凶案的新闻。
这一定是陈霖春的成绩,他已把前晚钱芝山和天鹏的纠葛和盘托出,语调中也明明怀疑俞天鹏的女儿秀棠。新闻中虽然写着某名小说家的字样,并不指明天鹏和秀棠,但前晚上参加宴会的文化人很多,明眼人一见便知。这是一节惊人的新闻,必然会引起许多人的注意。但这案子究竟是不是俞天鹏干的?或者竟是他的女儿秀棠干的?
假使属实,平空里失掉一个健笔的作家,岂不要使许多人失望。就替天鹏本人着想,暮年盛名,却没有善终,也觉得帐然。我又回想霍桑的态度,分明也怀疑俞天鹏,而且像确有把握。因此我越想越觉得郁郁不乐。我到了霍桑寓里,见他正在看《上海日报》,忙问他对于这新闻的见解。
霍桑放了报,答道:“这新闻既然假定俞某的女儿是凶手;我却以为俞某本人比较更可疑些。”
我暗暗地叹了一口气,没精打采地坐下来。
我道:“你可已确信是他?”
霍桑应道:“我的设想如果不错,相信如此。”
“你只凭着设想?可有证据?”
“自然有。你昨夜回去以后,我又搜集得两种确证,足以证明这父女俩前夜的行动。”
“什么证据?”
“一只杯子和一只鞋子。少停你自然会知道。”
“如此,俞天鹏的余生只能消磨在铁窗之中了!”
我虽还不明白内幕,但已感到万分失望。霍桑秉性严正,公和私的界限绝不容丝毫混淆。他的眼光一经集中在真理的鸽的,他便像一架机器,断不许感情来移动。
我若请求他顾全私谊,他一定不会允许。他也不禁长叹一声。
一会,他忽喃喃自语道:“虽然,世界上的事情变幻难测,真像秋天日暮时的云片,霎时间便会有异样的变态。包,你姑且不要太伤感。”
这慰藉未免太无聊。我低头不答,脑室中开始幻想俞天的凄惨的结局。
霍桑忽然问我道:“包朗,俞天鹏的体格不是很高大的吗?”
我应道:“是啊。”
“那末他的气力一定也不小。”
“这却难说。你总知道他是执笔的人,身材虽高大,可不能和寻常人一例而论。”
霍桑不答,取出表来瞧一瞧:“九点钟了。我约汪银林八点半来。他怎么竟失约?”他从书桌面上取过一张白纸,写了几句,又叫施桂进来。他吩咐道:“回头汪先生来时,你把这张纸交给他。我们先走了,叫他马上到俞家去。”
52书库推荐浏览: 程小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