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企图打开这僵局,又勉强带笑说:“霍桑,你这一篇高论,我可以给它取个名——扇子哲学。”
他好像不听得,顿了一顿,吸了两口烟,又继续说:“包朗,作合不知我国一切事业的落后和那种不劳而获和少劳多获的心理的随处表现,根本原因就在国人体格的太在弱?孱弱的来由虽不止一个,但一个因素就因为一般领导阶级太会和太喜欢安享!想一想,一个人对于一切事只会开口而不会动手,会酿成怎样的结果?”
噢,霍桑居然小题大做了。他的议论头头是道,我当然无可答辩,并且答得不适度,我在这样的天气,可没有这一股劲。我因懒得开口,只微笑着点了点头,把报纸做了我和霍桑之间的屏障。大约经过了半个小时,我忽觉得我的头脑有些发胀刺痛,就把报纸抛下了,头仰靠在藤椅背上,望着窗外人行道上梧桐枝上的新绿。霍桑似乎看见我静默无言,自己举得有些不好意思。
他丢了纸烟,含笑向我说:“包朗,你不是觉得头痛吗?气候太沉闷了,你何必在报纸上用功?”
我答道:“我不是用功看报,不过消遣时光罢了。”
“消遣的方法也多得很,何必一定要看报?我问你,你那所写的《孤女劫》续稿现在已经写好了多少?”
“只写好了六章。但那上集已经出版了一个星期,我还不知道它的销路怎么样。”
霍桑的右手仍握着折扇挥动着,笑道:“我想那书的销路不会坏得。不过你写这篇东西,着笔过分沉痛,描写那女子慧珠的惨状似乎太嫌形容尽致。这虽是你的个性,不过读者们的反应也许要感到郁郁不欢。”
我坐直了身子,含笑说:“我不过把情节略略加些渲染,并没有违离事实。文字的布局是不厌曲折的。书中人的境遇越描写得悲惨,到了后来的圆满也就越见得愉快。你说对不对?”
霍桑也笑道:“你用修辞的眼光来解释这篇作品,我固然无可非议,不过———”
二、似乎为寻仇而来
这时忽有一个打岔。霍桑还没有说完,那老仆施桂忽匆匆走进来,报告外面有客。霍桑立刻坐起来,折拢了扇子,搁在藤椅的靠手上,把那张名片接过去瞧。
他自言自语地说:“孙晋禄……公大庄经理。……这是谁?我不认得他。
我说:“大约又是来求教你的。让他进来再说。
霍桑点了点头。施桂就退出去领那客人。
来客的年龄约有四十左右,脸形带方,五官的位置很端正,身材也很魁梧。他身上穿着一件由纺绸的长衫,头上也戴着龙须草草帽,足上是白色的丝袜和黑色的纱鞋。他的装束上相当富丽,一望便知是一个有产阶级。那人走进了办事室,直挺挺地站住,并不除去草帽。他的满含惊恐的目光兀自炯炯地向我们两人呆望。一会,他忽提高了声浪,气咻咻地突然发问。
“哪一位是霍桑?”
霍桑立起身来,看见了来客的神气,略略有些惊讶,但这天他的耐心特别好,仍不丧失他的款客的礼貌。
他弯了弯腰,答道:“我就是。孙先生,有什么见教?”
施桂已移过一把藤椅给来客,又取了一杯汽水透过去。可是那来客好似来寻衅作难,并不是来求教的。他接了玻璃杯,并不即饮,身子也不坐下,依旧突出了眼珠,瞧着霍桑发呆,又像在发怒。
“对!对了!这件事非你不办!你得替我找回我的侄女—一”
来客的态度显然已经失常,似乎神经有些错乱。他的语气非常坚决,仿佛有非答应不可的样子。他的手一挥动,杯子里的汽水泼出了一些。霍桑点了点头,一壁引子作势,请他坐下,一壁把电扇开动。电风就呼呼地扇着。那来客坐下了,喝了几口汽水,方才除去他头上的草帽。他的额角上的汗珠渐渐地减少,态度上也比较宁静了些。霍桑也回到他的藤椅上去。
他问道:“孙先生,可是令侄女失踪了?”
“是———一是的!
“什么日才不见的?”
“今天早上。
“几点钟?”
“离此刻约有两个钟头。
“那末当然还走不远,追寻还来得及——一”
“走不远?还来得及追寻?嘿嘿!我很愿如此——一”
“晤?你的话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我看伊已经逃到了虚无渺茫的境界去!”
孙晋禄的说话的确太穷兀。霍桑瞧瞧来客,又用眼瞧着我。我向他呆瞧着,表示我的无能为力。
霍桑接着说:“孙先生,我猜度你的意思,似乎你对于你侄女的失踪早已知道了底细,故而在你看来,认为不容易追寻。可不是吗?”
“不,不!这回事的内幕我完全不知道。不过你——你——你总知道底细!
自然,这一句话越发不近情理。但霍桑仍很镇静,并不见得怎样惊异,分明他已明白了来客的失了常度的精神状态,故而处处加以宽容的谅解。他的沉静的眼珠兀自凝注在孙晋禄的脸上。
“奇怪,我怎么会得知道底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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