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能出来就行。”马吉先生乞求道。
“这不难做到,”她莞尔一笑,“我答应你。”
她跟在另一个女人硕大的身影后面走上楼梯,在楼梯口向他投下迷人的一笑,便消失了。马吉先生返身回去时,见伯尔顿教授正口若悬河地给布兰德先生大侃异教的文艺复兴。布兰德先生的脸上布满痛苦。
“这个话题太深奥了,”他说,“我喜是喜欢,可现在——我不知怎么没心情。你能不能留着以后再给我讲?”
“当然可以,”教授长叹一声。布兰德先生无精打采地歪靠在椅子里,伯尔顿则将一张失望的脸仰向天花板。马吉先生笑着走回到七号房间。
“不管怎么说,我来这儿是工作的,”他喃喃自语道,“惊恐、旅行和蓝眼睛都不应把我的注意力从我的任务上转移开来。那么,我的任务是什么?写一部震撼人心的深沉小说,去除所有奇异的情节。在秃头旅馆完成此任愈发困难,但却能增加更大的激情。下面两个小时我得用于构恩。”
他把椅子拖到耀眼的火光之前,直盯着红色的火苗。然而他的思绪却无法沉进那部即将在秃头旅馆诞生的巨著之中。他想到遥远的百老汇;想到与海伦·福克纳漫步在灯火辉煌的第五大道上。设若可能,他希冀与那个女子结婚。继而他又想到一个更迷人、更具人情味的女人,她在一座火车站里用一方麻纱小手帕捂着她的脸,同时有一个黄头发的售票员从窗口里朝外窥视着。那方滑稽的麻纱手帕如此之小,岂能遮掩住如此美丽的面庞?接着他又想到攀登秃头山之旅,步入一座神秘的迷宫,鬼蜮般的人形从迷宫的阴影中显现出来。得意地高举着巨大的钥匙。马吉先生前一天晚上睡得很少。当他一个机灵从打盹儿中醒来时,七号房间已笼罩在十二月的暮色苍茫中。
他记起来他约好那个女子去办公室见面,也许她已到那里扑了个空,于是对自己的疏忽痛加斥责。他慌忙伸直领带,用凉水抹去睡意的痕迹,匆匆奔下楼梯。
空荡的大房子里除了黯淡的火光外一片漆黑。火车站的女子正坐在壁炉前,金发被火光衬托得艳丽夺目。她半嗔怪地看向马吉。
“在约会的地点迟到,”她说,“你应该感到惭愧。”
“一百个抱歉,”马吉先生答道,“我打了个盹儿,梦见一个在火车站哭鼻子的姑娘,她迷人的美貌使我无法从梦中醒来。”
她笑道:“我觉得你在处世方面颇为老派。这些隐士似乎都被睡眠的欲望所俘虏。教授回房间去睡了;布兰德先生则忘记了他的伤心事,熟睡在那里。”她手指向服饰用品商,后者纹丝不动地歪在办事员桌旁的一把大椅子里。“世界上就只有你和我还醒着。”
“太孤独了,是不是?”马吉先生回首瞥一眼正将他们吞噬的阴影。
“你刚才下来时我正觉得旅馆里很喧闹,”她答道。“你瞧,我过去来这家旅馆时,这里住满了夏天避暑的人。我这样坐在火前,仿佛又见到我见过的许多鬼魂,在黄昏中跑来跑去。摇椅舰队航行过去——”
“什么?”
“黑旗招展,甲板上准备好战斗——我看到摇椅舰队从眼前驶过,”她淡然一笑,“我们总是这样称呼她们。尖刻狠心的老太太们,在游廊上一坐就是大半天,边在摇椅上摇着边嚼舌头,从摇晃中传播流言蜚语。避暑旅馆里似乎汇聚了世界上所有的老太婆。噢,那只舰队所拥有的不留情面的嘴哟——那些薄薄的嘴唇——我曾望着它们,疑心是否有人在上面吻过。”
女子的眼眸在火光中显得大而柔情。
“我看到一些可怜兮兮的小鬼魂在角落里哭泣,”她接着说,“那是些被舰队贬损和淹没在流言中伤之海洋中的人。一个小鬼魂的妈妈似乎不大体面,被舰队发现,便在摇椅上搬弄是非,小鬼魂只得离开了旅馆。有些鬼魂家境不很殷实——这是最可怕的罪恶——舰队对这类人也绝不发慈心。有一个叫米拉·桑希尔的漂亮骄傲的女孩,她与一个叫坎德里克的人定了婚,而坎德里克后来突然失踪。由于舰队散布了种种关于米拉的谣言,她再也不敢来这里了。”
“是些多么邪恶的女人!”马吉说。
“世界上最邪恶的女人,”女子说,“尽管每个避暑胜地都有舰队,但我怀疑是否都有舰队司令,这一点使秃头旅馆显得尤为与众不同。”
“舰队司令?”
“是的。他并非什么真的司令,我想大概是很久以前从海军退役的一名中将或少将之类的官。他每年都光顾此地,成为当地的中心人物。那场面相当滑稽可笑。不知其他地方的人是不是也像避暑胜地的人那样如此势利?司令一进门,人人就围着他转。秃头旅馆经理几乎每天都给司令拍张照,挂在旅馆里。等天亮时我可以指给你看。办公桌旁边就有一张,是司令和经理的合影,经理随意地把胳膊搭在司令的肩头,愚蠢的脸上似乎写满了‘瞧我跟他多熟’的广告词。哦,一群势利小人!”
“舰队呢?”马吉先生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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