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晓得,”马吉说。他猛然意识到,对这个扑朔迷离的概念所做的定义中,也许能暴露每一个人的性格和职业。在餐桌的尽头,他的目光落在诺顿太太饱经风霜。疲惫不堪的脸上。于是他把定义浪漫的话题交给了她。
“噢,”她说,嗓音似比往常柔缓一些,“我已经多年没有想过这个词的意思了。可一旦想起来,就仿佛看到我自己三十年前坐在我家的游廊上。我当时穿一身小巧玲珑的薄纱裙,一副亭亭玉立的身材,脸上的颜色么——就是诺顿最爱看的那种。至于发型——可我想到了他,诺顿。他对我说他要让我一生幸福,当时我差不多快要决定让他试一试了。我看到他——从我家前面的人行道上走来。来看我——我刚才说我身材特苗条、特迷人了吗?我心目中的浪漫就是这个。”
“是青春,亲爱的?”诺顿小姐柔声问。
“说的对,宝贝,”老女子似在梦境中说,“青春。”
一时间,桌旁的人都静默下来,无疑都在各自想像着多年前坐在游廊台阶上的那个苗条淑女。他们偶尔朝那个诺顿曾乞求使其幸福的女人瞟上一眼,怜悯的目光中掺杂着几分讥讽。比较文学教授首先打破了沉寂。
他学究气十足地说:“字典把浪漫定义为一种小说写作文体,最初起源于罗曼方言,后用于散文体。可是字典枯燥乏味,没有灵魂。我能否把我对浪漫的理解说给诸位?我这就说。我看到一个人在阴暗的实验室里辛苦劳作着,那里有奇异的火花和难闻的怪味。他夜以继日地做着试验,眼中流露着一种特有的爱,心中怀着助人的欲望。后来黄金时刻到来了,那个宁静乏味小屋里的伟大时刻——发现的时刻——到来了。血清处方,或类似的东西被发现了。他把发现献给了世界,一些病倒的人于是重新康复了,一些悲伤的人展开了笑颜。浪漫在我看来既不是权力也并非青春。它意味着——奉献。”
他将黯淡无光的眼睛垂下,注视着食物,马吉先生以一种新的诧异目光看着他。这个老家伙从壁炉旁盗走包裹,从隐士手中夺走钱财,还在配楼的门口深夜与人密谈,却竟然能发出这样的感慨。马吉愈发觉得困惑和着迷。这时迈克斯先生斜眼睇着桌面,也大杀风景地发表起见解。
“这事真逗,”他说“一个词对不同的人有着不同的意思。要是跟我提浪漫,我决看不到灰不溜丢的实验室。浪漫不是昏暗,而是世界上最晃眼的灯光,最好吃的菜肴,餐桌之间还得有人跳最时髦的怪舞。远处有乐队伴奏,性感的妞儿走来走去,一会儿门口哧一声停住一辆出租车,我便叫人捎话给司机:‘车就停那儿等,早上送牛奶的车来了再走——我付得起钱。’咳,这才叫做浪漫。”
“海顿先生,”马吉说,“我们能不能听你说两句?”
海顿踌躇着,朝米拉·桑希尔的黑眼睛看了一会儿。
“我的想法经常遭到反驳,”他说,目光仍盯住桑希尔,“这次还可能惹起非议。不过依我的看法,世间最伟大的浪漫是赚钱。一个人白手起家,怀抱希望和勇气,把自己的金库里堆满一摞摞的美金。我看到此人先为一千块而苦挣,然后资金逐渐积累,起先很慢,后来越来越快,直到他上班时可以开轿车,大街上的人提到他的名字都带着敬畏的口气。”
“金钱,”桑希尔小姐轻蔑地说,“一个男人的浪漫想法就是这个。”
“我料到我的定义肯定会遭到反对,”海顿说,“根据我过去的经验——”他意味深长地瞥了桑希尔一眼——“我心里已有所准备。但这是我的定义——我讲的是实话。对此我应得到赞许。”
卡根挖苦地说:“你想让人注意你总算说了一句实话,所以我不会怪你。是的,我肯定——”
“卡根,你!”海顿怒气冲天。
“是的,你的确说了实话,”桑希尔小姐匆匆插进来说,“你在定义中提到了一个词,放在你的解释里是对这个词的亵渎。这个词是希望,我对浪漫的理解都在这个词中。我想世上有不少不幸的人,他们也把浪漫看成希望。”
“引起这个小词风波的年轻姑娘还没有发表高见呢。”卡根先生提醒众人说。
“是这样,亲爱的,”诺顿太太说,“你也得说两句。”
“是的,我是要说,尽管很难说清。”“金发像金丝一样蜷曲”的女子说。“一个人的思想变化很快。就在刚才,如果你们问我浪漫的含义,我可能会喋喋不休地说起隐蔽的角落,楼梯上的呢喃私语,月光下山间的漫游——甚至旅馆阳台上的信步。”她愉快地看一眼马吉。“也许明天也一样,浪漫一词在我看来指的都是令人狂喜的事情。可今晚——今晚的生活太真实和实在了。伯尔顿教授说的对,奉献往往就是浪漫。它可以指血清的发现,也可以指摧毁另一个人浪漫生活的残忍行为。”她目不转睛地盯住面无表情的卡根。“它还可意味着结束在主大街的一间小屋窗前的别开生面的游行——即那些小伙子们总可以找到莱顿市长的小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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