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探长的经验里,“好人”这个名词已经有些过时,然而却从洛顿太太的嘴里很自然地吐出来。“乡下长大的人,”他心里想着,“仍然是这样的想法。”
他自己把那照片再看了一次,想了一下,微微有些惊愕,何以他以前没有这么想过。他是个好人?他一直认定这个人是个坏人。也许是因为无意识,也许是因为受着一个事实的影响;这个人的口袋里有张显然是假的名片。然而他给予洛顿大大的解释,如今却也许是真的。死者身上所发现的那张名片所印着的保险公司,根本是假的,而且这张名片也不是他们放的。哈卡斯特扭着脸沉思,这样一来,事情更加复杂困难了。
他再次瞥了一下手表。“我不能再耽搁你煮饭的时间了,”他说,“你侄女尚未回来……”
洛顿太太回头看看壁炉架上的时钟说;“谢谢老天,这房间里只有一个钟,”
探长在心里轻轻说道。
“是啊,她晚了,”她说着,“还好伊娜没有等她。”
哈卡斯特的脸上浮上一层薄薄的困惑,洛顿太太便对他解释说:“她是办公室里的一位女孩,来看雪拉,等了一会儿之后, 她说她和人有约不能再等,明天或改天再来。”探长顿时恍然大悟。在街上与他擦身而过的那个女孩!他终于明白她为何使他想起鞋子。她就是在加文狄希社里接待他的那个小姐,也就是当他离开时,手里正提着一只断了跟的高跟鞋,愁眉苦脸,不知如何回家的那个小姐。他记起来,她是难以描述的女孩,不算很迷人,说话时候嘴里含着糖果。当他们在街上错身而过时,虽然他并不认得她,她却认得他。她趑趄了一下,似乎有话要和他说。
他失神地想着,不知她要跟他说什么。她是想解释她来着雷拉?威怕的原因,还是她以为他要和她说话?他问:“她是你侄女的好朋友吗?”
“哦,不算是什么特殊的朋友,”洛顿太太说,“我是说,她们只是同事而且,那女孩不怎么灵光,她和雪拉算不得什么特殊的朋友。事实上,我真想知道今晚她为何这般急切地想和雪拉见面。她说她有些事不明白,想要请问雪拉。”
“她没有告诉你是什么事吧?”
“没有。她说不是什么急要的事。”
“哦,原来如此,我得走了。”
“奇怪,”洛顿太太说,“雪拉没有打电话回来。通常她如 果晚回家都会这么做,因为那教授有时候留她吃晚饭。啊,希望她现在就快回来了。有时候,等车的人排得好长,麻鹬旅馆又在艾斯兰德路的尾段。你有没有什么话?”
“我想没有。”探长说。当他走出门口时,他问道;“顺便请问一下,你侄女的教名是谁取的?你的姊姊,还是你自己?”
“雪拉是我们母亲的名字,罗丝玛莉则是我姊姊命取的。怪里怪气的名字,听起来玄玄的。然而我姊姊却不是一个多愁善感的人。”
“啊,晚安,洛顿太太。”探长一边转出铁栅门,进入街道,心里一边想着;罗丝玛莉……罗丝玛莉,浪漫的回忆?或者-- 另有别的意义?
第十三章我走上夏龄克罗斯街,转入新牛津街和柯汶特花园之间,纵横错综宛如迷宫的街道。那儿,只要你想得到,各式各样的商店都有:有古董商店、有洋娃娃医院、芭蕾鞋店、外国熟菜店。我忍住了洋娃娃医院一双双或蓝或祸的玻璃眼珠的诱惑,终于来到了我的目的地。那是小巷子里一家昏暗的小书店,离开大英博物馆不远。店铺外摆满各种书籍,有古代小说。旧教科书,以及各种零星杂书,分别标明售价,甚至有些年代湮远的古书,书页和装订还十分完整。我侧身穿过门口,因为入口两侧的书堆得一天比一天高,看起来随时都有倒塌的可能,所以不得不侧身而入。店铺内,不用说,到处都是书,或躺或靠,或叠或倾,显然地一触便要仆倒的。书架之间的距离非常狭窄,就是走过都不容易。每个书架,每张桌子,都是高堆着书籍。
角落里的一张圆凳上,有个老人,戴着尖顶卷边圆帽;脸孔大而平,宛如一条标本鱼,样子看起来像是一个放弃了强弱悬殊挣扎的人。他想控制书,但显然地书控制了他。他仿佛书世界中的喀纽特王①,在如浪排来的书潮里往后抽退。
他就是店主人,索洛曼先生。他认出是我,冷淡的眼光转为温柔,点点头。
“有没有我要的书?”我问。
“你得自己上去看,柯林先生。仍然在搞什么海藻一类的东西吗?”
“是的”
“嗐,你自己知道它们摆在那里。海洋生物学,化石…… 南极洲在三楼。前天进来一包包裹,我打开了,但还没有整理好,就在角落里,你自己看看。”
我点点头,侧身走向铺子后面,那里有条晃晃欲坠、又小又脏的楼梯。二楼都是东方文物、艺术书籍、医药,以及法国经典名着。这一楼每个角落用窗帘围起来。一般顾客并不知晓,只有熟人才能进去,那里就是所谓“精本雅椠”贮放之处。我经过那里,继续爬上三楼。三楼是考古学、自然历史,以及其他高雅的书籍,虽然略有分类,却是不够认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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