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许还是她。
也许已经不是她。
只要有恶,人就成魔,变成魔的寄主。但是,辛然的恶是什么?她只是个喜欢做陶艺的女子啊。
但是,一切都由不得她,谁说了都不算。
人,只能隔着血肉看人。鬼,直接穿透灵魂看人。
所以,鬼永远比人更容易看清人心善恶。
所以,鬼永远比人更加孤苦凄凉。
小乞丐没有回答辛然的话,盯着她,掀开门帘走进来,一步步逼近。
辛然往后退,突然伸出尖利的手指扣住辛和的脖子:“你别过来,你别过来!”
辛和震惊了,陈悦也震惊了,小乞丐停下脚步。
她瞳孔紧缩,艰难地呼吸,小拳头捏得死紧,是紧张,还是害怕?
那两个人都没有回头,如果回头,他们就可以看见小乞丐夭夭眼里所看见的那一幕。一张因惊恐而极扭曲的脸,眉心一点殷红如花。
辛然平素喜欢用指甲在软陶上钩画,所以指甲很长,掐在辛和的颈动脉上,像刀子一样锋利。没有人敢动,辛和不敢,陈悦不敢,夭夭也不敢。
只一瞬间,快得连眨眼睛都来不及。
辛然的指甲插进辛和的眼眶,硬生生挖出了她的眼睛。
血,还没有来及喷出来,夭夭已经扑上去。
辛然迅速后退,闯破玻璃,直飞向夜合花树。她的下半身像蛇一样扭曲着,在树枝上一钩一带,就盘踞到树冠上,大笑,似乎和花树融为一体。
一切发生得太快,快到来不及反应。
屋外一片漆黑,隔墙,头山门巷的灯笼一个个点燃,夜合花的叶子已经合拢,花朵张开,发出女人一样癫狂的笑声。
八点,马上就到八点。
寒山寺的钟声已经敲响。
本来,寒山寺在古城之西,这里是古城之东,绝不可能听见钟声的。但此时不知什么原因,不但能听见,还万分清晰。
一下,两下,像灵魂逝去的脚步,踏在心头,惊悚。
夭夭回头,尖叫道:“快,离开这里,离开草鞋湾。”
几乎立刻,陈悦背起辛和纵身窜出。
血,从辛和眼眶里喷薄而出,溅了他一身。背上,大片殷红的潮湿。
顾不上了,只能跑,只能跑。他虽然不知道为什么要跑,但是他很听话,听夭夭的话,所以,他跑得比兔子还快。
他两腿发酸,发软,麻木,没有直觉,但他终于在八点的最后一声钟响时踏上了葑门桥。
奈何桥上回头,人生如云烟。
葑门桥上回头,却只有漆黑的雾气,跳舞的无涯草,一大片漆黑的森林,比墨汁还黑,比夜色还可怕。
没有路,陈悦不知道自己从哪里跑出来的。
重叠在草鞋湾的另一个世界,终于在这一刻显露原型。
陈悦看不到,他的眼前一片漆黑。
辛和看不到,她被挖去了双眼,痛得失去知觉。
能看到的,只有夭夭,只有辛然。她们还留在陶吧里,一切都看得清清楚楚。
有些东西,不宜知道得太多。在这个黑色森林里,这两个知道太多的人,是生,还是死?
陈悦没时间再想,他已经不能再耽搁,必须立刻把辛和送进医院里。
止血,止痛,还有心上的伤。
7
这是他们的故事,这些故事不足为外人道。
他喜欢这个女人,比喜欢辛然还要喜欢,或者,他可以称这份感情为,爱。
当年是他们相识在先,他们本都是玩文字游戏的人。写文章是极苦的谋生手段,出路是陈悦给她的,陈悦提议辛和去学医。
陈悦说:“胡笳,我看你是个随性的女子,不适合呆在阳光下,不如,去学法医吧。”
胡笳,是辛和的网名。一种西域的乐器,声音恢弘低靡,让人生出天地同悲的幻觉。
“我本飘零人,生当遇君时;虽是多艰难,未悔栖高枝;陌上人如玉,关山雁成双;沉吟飞回处,行藏君可知?君知我不知,听遍胡笳十八拍。
阳关三叠雪,冷香寂寞开;高山负崔巍,落霞流水来;赵瑟凤凰柱,楚琴鸳鸯弦;问月胡不归,相逢是何年?何年君携手,二十三弦不复哀。”
这是陈悦送给辛和的词。格律在诗歌史上殊无前例。辛和横批二字——“乱弹”。
“可不就是乱弹么!”陈悦在电话那头笑,“胡笳,我愿和你携手听曲。”
辛和听见,脸色变得苍白。她深知自己和陈悦的差距。陈悦在大洋彼岸读书,善作诗填词,在网络中小有名气,多次拒绝编辑的邀约。辛和知道,他自视甚高,目无他人。怎么会看上自己。
她哂笑,陈悦已经开始吹箫。一曲迷迭,辛和抱着电话哭泣。因为距离遥远,信号十分微弱,话筒里尽是音波,沙沙地响。
陈悦听不清辛和的声音,只能诚惶诚恐地握着听筒,一直握着,一夜未眠。
辛和的心一直在踟蹰,一直在犹豫。
人家陈悦是什么出生,自己又是什么出生,怎么可能在一起呢?她久久没有说话,之后再在网上见到,都留意避开。
而在陈悦心中,亦有类似的顾虑,因此再往后,原本情深意浓的两个人,终究是形同陌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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