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想起来,那段时间纪一的脸色确实很差,还经常咳嗽。百合子还以为他学习太辛苦了呢。
百合子询问了医院的名字,去看望纪一。虽然只有十来天没见,但纪一的面容已经憔悴了许多。被夏日阳光晒得黝黑的皮肤变成了淡灰色。
“你要振作啊。”
“放心吧,帮我买有意思的书来啊。”
“好的。”
百合子并没把纪一的病想得有多么严重,可是再次去看望纪一的时候,医生已经决定要给他做手术了。从后来的结果看,纪一的病也许并不是单纯的肺结核,可能是更可怕的疾病。所谓手术估计医生只是把纪一的胸腔打开看了一下,然后就原封不动地缝上了……
百合子对此没有一点心理准备,每次去医院探望纪一的时候,都觉得他的病比想像的发展得更严重,但她从没想过会发生那么严重的后果。
“老师,看来再过一段时间我就要不行了。”
“打起精神来,不要胆怯。我会陪在纪一身边。”
“我会努力的。”
“放轻松些。”
“但是,我的病是个持久战。做手术会对身体带来很大的影响……但是如果再不切除的话恐怕来不及了。”
“前面的路还长着呢,你会好起来的。”
“暂时得休学了,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再弹钢琴。”说完后纪一的肩膀剧烈地扭动了一下,突然发作的疼痛可能是手术带来的后遗症。
纪一的病床头有两个沙漏,好像是朋友送的。以玻璃管中间的细颈为界每个沙漏的半边都被涂黑了。看见百合子注意到沙漏的特别之处,纪一就用病弱的动作拿过两个沙漏然后把透明的部分连接起来:“这个很有意思的,看!”
纪一一下子把连接在一起的两个沙漏倒转过来,玻璃管里的沙子开始下漏。由于两个沙漏的玻璃管分别有一半被涂黑了,所以上面的沙漏只能看见下半部分,而下面的沙漏只能看见上半部分。其整体效果就是上面的部分沙子在堆积,而下面的部分沙子在减少。而两个沙漏漏沙子的速度是相同的,所以看起来就像下面的沙子漏到上面去了。
“错觉也好,我想登得更高。”纪一好像说了这么一句。
“?”
当百合子再去看纪一的时候,他闭上眼睛用毛毯盖住了脸。“我想登得更高”,是纪一的愿望。山的高峰,人生的高峰……或是健健康康地活着。
那次是百合子最后一次见到活着的纪一。
死亡轻而易举地侵蚀了这个年轻的生命。纪一的家人早就知道他得的是绝症。而半年前纪一还如同花朵那般灿烂,也许这生命的闪光是将死之人的特权,在震彻心肺的恸哭之后百合子这样想。
——肖邦的音色、夏日的笑颜,也许这一切的一切都是世外的幻想罢了。——
百合子用圆柱形木筒将玻璃管的一半套住,她的设计是将两个沙漏纵向连接在一起,而且是把两个玻璃管透明的部分相连接。这样一来,上面的玻璃管只能看见下半部分,下面的玻璃管只能看见上半部分。百合子做得非常仔细,嘴里小声说道:“错觉也好,我想登得更高。”
把玻璃管颠倒过来,细沙开始漏下……
沙漏中的不是贝壳粉。而是在葬礼结束后,百合子恳求纪一的母亲从骨灰盒里拿出的几小块骨头。
“可能有点疼,你再忍耐一会儿。”百合子用研钵慢慢研磨着,然后分成两等份,白色的、清洁的骨灰。
沙沙沙沙,看见纪一的歌。
白色骨灰从下往上堆积着,堆积成一座洁白的沙丘。
第七章 纸偶人
1
“这段时间,你上班都是从荻洼站坐车的吗?”绀野弘坐在门口系鞋带,妻子梅子从背后问道。梅子穿着睡衣,上身还披了一件毛线衫。
“嗯,顺便可以运动一下。”绀野弘用有气无力的语调说道。
半年前,绀野弘一家在西武电车沿线的井荻站附近买了所房子。开始一段时间,绀野弘上班都是从井荻站坐西武线的。但是,国营电车线路的荻洼站离绀野弘家也不是太远,虽然比井荻站远一些,但走路过去也不是不可以。其实,国营电车线路到东京是一条直线,所以坐这条线路上班反倒方便一些。而且,走路对腰身还有好处,所以这一两个月来,只要天气允许,绀野弘就会选择走路去荻洼站坐车。
“走那么远的路很费鞋的。”梅子略带责怪地说。
一般人只会考虑如何节省车票,很少有人连买鞋的费用也算到路费里。
——是老公的健康重要?还是鞋重要?——
绀野弘这样想着,可并不说出来。他不想大清早的就为了无聊的事情和老婆发生争执,而梅子也并没有什么恶意。梅子的这种挑衅就像夫妻之间在做一种比试高低的游戏。
就是说……指摘对方的弱点可以为自己在心理上加上胜利的筹码。根据对方弱点的大小,可以分为一点、二点、三点……当然,也有炫耀自己的长处而为自己加分的办法,但是,那样的机会很少。而发现对方的弱点就要容易得多。“夫妇”这种形式,本来就带有相互发牢骚的倾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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